第十一章 三探無底洞(中)(第2/6頁)

費通臉上卻故作詫異:“崔道爺不是雲遊四海去了嗎?怎麽又打屋裏出來了?”

要說窩囊廢和崔老道這二位,真可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一個比一個雞賊,一個比一個能算計,對上把子了。崔老道向來是嘴給身子惹禍,之前給費通出招兒,讓他去西北角城隍廟找走陰差的張瞎子幫忙,結果困死了飛天蜈蚣肖長安,事後自思自量,覺得不該插手此事。道門中人不怕鬼怪,怕的是因果。肖長安的案子與自己本並無半點兒瓜葛,橫出來插一杠子純屬狗拿耗子。如今肖長安丟了性命,說到底和他崔老道脫不了幹系,怕遭報應走背字兒,因此躲在家中,連卦攤兒也不擺了,給費通來了一個避而不見。但是一聽說同聚軒的烤羊肉,這可犯了他的忌諱了。在他面前千萬別提吃的,一說有好吃的,他肚子裏的饞蟲就往外拱,哈喇子流出來收不進去,說什麽也坐不住了。他若無其事地出得門來,面不改色心不跳,張嘴就是一套說辭:“費大隊長,貧道元神出竅,在三山五嶽雲遊了多時,剛回來正趕上你登門。”

費通只當耳朵落家了,沒心思聽他胡吹,一拽崔老道的袍袖,說了句“走吧道爺”,兩人肩並肩出了南小道子胡同,穿城而過來到城北的名號同聚軒。當時貴教的館子起名多用“軒、順、齋”,大多是從北京城開過來的分號,其中也分派系,京東以大汁大芡的炒菜聞名,京西以白汁小芡的燒菜、扒菜贏人。另有一涮一烤,涮就是涮羊肉,北京的東來順、又一順,全是以“涮”見長的館子;烤單指“炙子烤肉”,用鐵條穿成的炙子,下邊用松木點火,肉香加上木香,讓人一不留神兒能把舌頭咽下去,就這麽地道。

天津城的這家同聚軒集南宛北季之長,兼有涼菜和熱炒,開業以來轟動九河下梢。天津老百姓“口高”,一家飯鋪十個人裏能有六個說好,這就不容易,何況同聚軒的飯菜十個人裏得有十一個說好的,怎麽呢?裏邊還有個孕婦。崔老道以往打從門口路過,沒少抻脖子聞味兒,可是進去吃上一次烤肉,能頂他半年的嚼裹兒,兜裏沒錢吃不起,尋思什麽時候敞開了吃上一頓,才不枉一世為人!所以費通一提“同聚軒”三個字,就把崔老道饞了出來。

二人攜手攬腕進了烤肉館,跑堂的夥計不分來者是誰,進來的就是財神爺。何況窩囊廢今非昔比,官大派頭長,一身嶄新的警服,領口上一邊鑲著三顆閃閃發亮的小銀疙瘩,那警銜可不低,站在屋子當中昂首挺胸、梗著脖子,眼珠子總往房梁上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沒睡好覺脖子落枕了。夥計一看這位的譜兒真不小,更加不敢怠慢,要往雅間裏請。窩囊廢一擺手說了句“不必”。為什麽呢?一來是他想在人多的地方擺譜兒,二來也是最要緊的,進了雅間就得多給小費,那可不劃算。夥計會心一笑,特意找了一個清靜人少的地方,畢恭畢敬引至桌前,打肩膀上把白手巾抽下來,使勁兒擦了擦桌椅板凳。白茬兒榆木的桌子,年深日久全包了漿了,讓夥計這一擦,簡直是光可鑒人,蒼蠅落在上邊,腳底下都得拌蒜。這才請二位爺落座,低聲下氣地讓爺把菜單子賞下來。費通如今說話底氣也足了,牛羊二肉、燒黃二酒全點了一遍,特地吩咐夥計,把酒燙熱了。過去人講究這個,老話說“喝涼酒使臟錢早晚是病”,會喝酒的無論什麽季節也得喝熱的,否則上了年紀手容易哆嗦。夥計得令下去準備,不一會兒把應用之物全上來了。這不像吃炒菜,還得等著熟了再出鍋。盤子裏碼的是生肉,炙子下邊籠上火,一人面前擺上一碗蘸料,“嗞嗞啦啦”這就烤開了。論起費通這股子饞勁兒,跟崔老道不相上下,兩個人誰也顧不上說話,吃到酒足飯飽,溝滿壕平。費通放下筷子,長嘆一聲,把始末緣由這麽一說,最後找補了一句:“找不到陰陽枕,勾不出肖長安的三魂七魄,這件事完不了!”一番話聽得崔老道臉上變色,心說:“這件事我可不能應,還得給他支出去。”費通早想好了如何對付這個牛鼻子老道,沒等崔老道開口就拿話給堵上了,嚇唬他說:“走陰差的張瞎子可說了,誰出的主意拿誰填餡兒。道爺你要想不出個法子,咱們這一頓可就是長休飯、訣別酒了。”

崔老道揉著吃得滾圓的肚子,連打了三個飽嗝兒,心裏面暗暗叫苦。還別說走陰差的張瞎子,單是這個費通他也惹不起。如今的窩囊廢可不是蓄水池警察所一個小小的巡官,而是天津城緝拿隊的大隊長、官廳大老爺的掌上紅人兒,說紅是謙虛,實則都快紫了。專管緝兇拿賊,說逮誰就逮誰,甭管冤不冤,先在號房裏扔上個把月,多好的身子骨也給折騰薄了,平頭老百姓哪個敢招惹他?如今他是有求於人,假裝客氣,說的話軟中帶硬,你敢在此人面前說半個“不”字,往後還怎麽在南門口混飯吃?崔老道混跡江湖多年,這點兒道理還是懂的,萬般無奈,不得已在袖中起了一卦,當下裏吃驚不小,打死他也不敢去找陰陽枕,事到如今,還得讓窩囊廢去當這個倒黴鬼。當下對費通說了實話:“陰陽枕不在別處,就在城南的大榮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