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世人皆有難(第2/3頁)

可惜這些個馬屁精、閑話人卻看不到,曾有一個叫武立天的少年在夜深人靜裏將血與淚往肚裏吞。為的是讓武家名號不落於人,也為的是讓武林盟主有個相稱的子嗣。若他將來擔不起武盟重任,遭非議的不僅只他一個,還有武家全家上下,包括他那只幼他些許的胞妹。

他也曾想放手不練,可武無功卻冷冰冰道。“若你能尋到比鈞天劍法更強的門路,那劍不練也罷。”

於是他問。“道門鶴行功,如何?”

武無功答:“旁門左道,不過爾爾。”

他又問:“黃家擎風掌,怎樣?”

“蠻勝於剛,於你無益。”

武立天便又說了數十種聽過的、見過的、切磋過的名家功法,但無一不被父親否決。他頓時明白了,在他老子心中,沒一樣能勝過武家鈞天劍法,他便是要死,也只能敗於自家劍法之下。

但武立天不服,又問:“天山門劍法,值得一學否?”

這回他爹異樣地默然了。

許久,他答。“劍法平平,但有一刀法尚可。”

“那苗寨避水槍呢?”

“你不好好學劍,三心二意作甚?”武無功橫眉倒豎,眉眼冷峻。以往的武立天看了他這神色,定是要渾身一凜的,但現今他拿定主意了——

於是武立天斬釘截鐵道:“我不學劍了。”

此言一出,他便跪倒在地上。

並非是他自個兒想跪,全因他爹——武林盟主,江湖中數一數二的使劍好手忽地射出一道威壓來。武立天咬牙切齒,卻終究被這氣魄壓得軟了雙膝,撲通跪在地上。但縱使他跪了,脊梁還是挺直的。

他又字字鏗鏘地重復了一遍。“我不學劍。”

“不僅不學,明日我便從這兒出去,還要教世人知道:天底下只有個叫武立天的小子,再無武林盟主之子。還要教他們知道,這江湖將來必是我的天下,而非你武盟的天下。”

話音未落,他耳裏聽得一聲仿若轟雷般的驚響。

原來是武無功將腰中劍拔出,往他面前重重一摜。那玄鐵劍重逾百斤,盟主勁力深厚,劍身竟是穿了武立天的衣角深深沒入地中,令他再也無法動彈半分。

“放肆!”

武林盟主的聲音比那驚雷還響。聽這語氣,武立天幾可斷言他爹怒火中燒。

“鈞天劍法世無一敵。你偏生要去學些雕蟲伎倆,怎有得少盟主擔當?今日揮劍再加一萬回,省得你有閑工夫去胡猜亂想!”

少年武立天卻搖搖頭,猛地一擡手握緊了劍刃。隨著衣衫破裂聲,他扶著劍硬是在他爹的威壓下站了起來。一甩手上的血珠,他冷冰冰道。“天在上,今日我誓最後一回握劍!這次斬的是衣帛,下回如再提劍,這條胳臂不要也罷!”

他說罷這些話,心頭湧起一股報復般的快感。緣因他生了十幾年,事事皆由武無功擺布,今日終得自個兒做主一回。

武林盟主不想他立此毒誓,當下怒發沖冠,面上青筋暴起,卻哆嗦著口唇欲說還休。

武立天最後瞧了他一眼,便毅然轉身邁步出了家門。

這一邁,竟是讓這昔日被捧為天之驕子的少年闖入塵世。此後十載,武立天從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長成冷傲青年,他泛過清溪扁舟,聽過江湖夜雨,見過世間炎涼,識過人心冷暖,終至如此地步。

“所以小娃娃你當初混了個守備的官位兒做,便是要氣一氣你那老爹?”

聽到此處,竹老翁哈哈笑道,將面前的酒盅一推,直送到青年面前。

“確是要氣他。那老不死眼裏只有鈞天劍,恨不得立馬要教出個突破第八重劍法的徒弟來,因而也最看不得朝廷頻頻動用武盟之力平定世道,逼他成日得在武盟裏應付成堆的雞毛蒜皮小事。”武立天語氣頗為冰冷地道。

“後來官當膩了,便出來遊山玩水,尋些高手大俠對招?”竹老翁笑呵呵道。“若要老夫當這官,老夫也坐不住。廟堂那一套乏味得很,你來我往皆是定式,連搓木人兒都比這生得趣多。唉,可惜你就是毛躁,愛惹事生非,否則怎會弄得鄉裏雞飛狗跳?亂過頭啦!”

青年武師抿了一口盅中烈酒,漆黑的眼瞳裏映著漫天風雪。比起方才,他那外盛的傲氣可說已內斂了幾分。沉吟片刻,他道。

“原因不僅如此。我巡遊數年,是為了探尋——這世上有無更勝鈞天劍法一籌的功法。”

竹老翁面上依然帶笑,但卻是搖搖頭,又點點頭。當今世道並不太平,全因近年來旱雪交加,瘟疫四橫,光景不好,連帶著人心動蕩。朝廷中人應對北面金人已是焦頭爛額,再對上個些自稱諸如羅道教、無為教、候天樓時不時鼓動莊稼人起義的教派,更是分|身乏術。武立天既在官場,不可能不知這些事。不管他是否有心學武,救扶百姓,他總歸還是從武林盟主給他營造的樓閣裏入到凡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