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十三)流芳易成傷(第2/3頁)

可他已經記不清往事了。興許是左不正給他下了太多藥,明明有過目不忘之才,他現在卻連自己的名姓都記不得,爹娘也只在心裏有個模糊的影子。

越是死到臨頭便越會胡思亂想,金五猛地甩了甩頭,吼道:“還有一百二十刀!”

破戒僧的手也在微微發顫,雖說出盡三百刀於他而言也並非易事,但他看出黑衣羅刹已是強弩之末,便笑道:“你還剩下什麽?你要用什麽來接下愚的刀?”

金五兩手已廢,若是再接一百刀,恐怕連銜著刀的口舌都會潰爛。

可他已豁出命去了。一個時辰以內,他便會因血苦實七竅流血而死,此時再管不得身軀完好。

還剩下什麽?

他已經什麽都不剩了,從一開始便是一無所有。神智由不得他,這條命也由不得他。

所以他沒有自己的東西。他所擁有的都是借來的、偷來的、搶來的。

黑衣羅刹暴喝:“用百家兵刃!”

兩年前他入過醉春園藏書閣,將紅燭夫人所藏卷籍閱盡。明紅燭原是紅倌出身,風華絕代,也算得一位生性風流的女子。她曾有過多少枕邊人,藏書閣裏便有多少本武林秘籍。而閣中有多少秘籍,金五便能使多少功夫。

於是他決定在這最後關頭毫無保留、傾盡所有,將他觀閱過的功法盡數使出。

“看刀!”金五吼道。這一刀使的是北派亂山刀,亮白刀刃如河帶斷岸分石,刀風呼嘯如山壁崩裂,青林伐倒。

接踵而至的是相知劍!他將刀作劍使,劍如夜雨飄零,正是中州錢家錢仙兒得意絕技,但見劍鋒輕盈飄遠,似取九重桃紅李白,化來春風細雨。

渾脫劍緊隨其後。這是公孫氏家傳劍舞,瀏漓頓挫,少陵野老有詩雲:“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苗寨避水槍,四十九太清劍,擎風掌,天穿劍,金光琉璃身…轉眼間黑衣羅刹已使出數種功法,且不論這等正派功法,乃至紅燭功、鶴形步這等旁門左道他也使得嫻熟。

破戒僧只覺此人忽地攻勢大轉,鋒芒畢露,又見他招式多如繁星,讓人目不暇接。前一招方才出到一半,後招便已翩然接上,圓轉靈通,不著痕跡。

演心雙目圓瞪:“招式雖多,可惜都太淺!”

當施展到二百刀時,兩人已氣力漸盡。破戒僧持刀鏈的兩手抖顫,佛手相撞,當啷作響。金五畢竟是重傷在身,雖招招有異,卻再無摧天撼地的氣勢,光是立在蓮花燈上都已竭盡全力。

此時有僧人與刺客跳下池來,似要在他們的戰局裏摻入一腳。兩人同時喝退旁人,黑衣羅刹刀意激蕩,逼退前來僧眾。演心金鏈掃出,瞬時掃得數名刺客肚破腸流。

先前正怔神望著他們二人的金十八忽道:“…少樓主的刀斷了。”

那柳葉刀不過是金五隨手拾來,實在抵不過演心寶鏈,重擊之下瞬時化為齏粉。可金五倦乏至極,再也沒氣力躍出池來再取一把刀來了。

三娘一把拉住兩手撐在石欄上、要往池裏躍去的金十八,急問道:“你要做什麽?”

金十八手裏握著一把從屍堆裏翻出的雁翎刀,他道:“給少樓主送刀去。”

三娘泫然欲泣:“你、你瞧破戒僧手上那金鏈子!你腿腳又不便,一進去定會被那怪僧殺個死無全屍!方才有多少人進了池子都被開膛破肚,你…”

“可我若不去,少樓主便會死。”金十八去解她牽在衣角上的手指,平靜的聲音裏帶著難察的漣漪。

少女蒼白著臉搖頭道:“他服了血苦實,早晚都會死。你本不該死,又何必要自尋死路?”她又嬌嗔道。“你要留在這兒護著我,一步也不許走!”

此時撤離自然最好,破戒僧與盤龍山僧眾心思皆在其余刺客身上,他們要悄悄溜走也不會有任何人察覺。

金十八搖頭,向池裏一躍而去。

這時密林搖動,斑駁樹影間遠遠亮起,一隊人馬披風冒雨而來。紅笠帽,黑亮的鎖子甲,急促的鐵網靴聲,正是趙士允哨軍。刺客們聽聞瞬時大亂,有人大喊:“撤!趙軍已至!”有營哨軍相助,候天樓刺客已無再勝盤龍山僧眾的可能,此時正是走為上計。

木十一此時艱難地張望四周,喊道:“帶上三小姐與少樓主!”可惜人多雜亂,她也尋不到這二人在何處。

她往放生池裏一瞥,卻頓時怔住了。

只見池中碧波翻攪,血水如蛇蟲蜿蜒漫開。滿池是斷肢殘臂的屍身,好似泡沫般漂浮在水面上。而就在這血腥氣裏,蓮花燈微弱的火苗輕柔跳動,花瓣栩栩如真、嬌艷欲滴,有翠荷相稱,更是玲瓏可人。數朵蓮花燈一字排開,輕巧地籠著一人,仿佛將這晦暗風雨裏所有光亮都聚於他身上。

而那人的猙獰鬼面上正銜著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