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十三)流芳易成傷(第3/3頁)

此刀招法變幻多端,時作劍使,時成鞭出。但最後八方風動皆化為一股劍氣,如隙月亂星流,似練帶支蒼穹。劍出有如虎嘯龍吟,天雷轟鳴。

不過片刻,水流騰飛,似有蛟龍翻躍,一池雨花四濺;青松拔起,沙石走地,磚階嗡嗡撼動。昏天黑地間似是只有一點寒芒飛閃,有如墨筆透紙排奡縱橫,將“快、豪、剛”三意潑灑得淋漓盡致!

霎時間,金鐵聲似被猛然掐斷。五台僧眾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池中二人,候天樓刺客也突然被這股劍意懾住心神,不自覺停下殺伐動作。

一見此劍,朗思方丈目瞪口哆,顫聲道:“這…莫非是……”

“這是何劍?”眾人大驚,議論紛紛。劍意強橫,剛勁極然,即便隔著數十丈依然能被震得肝膽欲裂。少林寺住持釋法完眉頭一皺,道:“鈞天劍!”

劍名一出,無人不駭。

——鈞天劍!

說起此劍,便不得不提起唐代元微之曾為密友題的一詩,說劍“決天外雲,沖日中鬥;隳妖蛇腹,拂佞臣首”。寒山下武家便是以此劍為根本,得以在武林中名列前茅,當今武林盟主武無功使的也正是這劍。

僧眾惶恐,交頭接耳道:“候天樓的惡鬼…怎會使武林盟主的劍法!”“此劍只有武家人會使,難道……”“鈞天劍不可外傳,劍法怎會落到他手裏…!”

喧雜間,劍動如雷霆萬鈞。

刀劍碎去,黑衣羅刹立在蓮花燈間,銜著刀柄,身影飄茫。

但聽零丁碎裂聲,一節節金鏈子落入翻湧池水中。百十把佛手刀忽而像被狂風拂過的林葉,簌簌墜落。

破戒僧依然雙手合十,只是他袒露的胸膛上已然多了一條猙獰傷口,鮮血湧流,浸得衲衣濕透。

“你勝了。”

演心說。每一字都重逾千鈞,吐得極為不易。

黑衣羅刹聞言,身子忽而晃了一下。他此時猶如枯葉飄萍,隨時都要墜入水裏,長久睡去。

“出食三百刀…”金五覺得口中滿是鐵銹味,渾身已痛得知覺麻木。他擡起渙散的兩眼,喘著氣望向破戒僧。“…已全數接下!”

南北兩派,東西萬裏,少年把能想到的功法全數使了一遍。這幾乎要了他的命,不過若是不使,他此時早已魂往西天。

破戒僧滄涼一笑:“下愚…得以與此等武癡交手,今日……確是痛快。”這怪人腳步松動,垂頭時齒縫間溢出大股鮮血。鈞天劍坐鎮武林,劍氣已傷及肺腑,他與金五二人算得是鬥了個兩敗俱傷。

演心悠然長嘆,忽而問道:“你是何人?”他豆粒似的小眼在黑衣羅刹身上緩緩移動,將這少年從頭到腳看了幾番。“你是候天樓的刺客,殺人無情的惡鬼,但你出手時卻分寸得很。拘謹板眼,沒有下九流之氣,甚而可說是矜貴。”

金五眉頭一顫:這可稱不上是誇贊。對於刺客而言卑鄙無恥才是贊譽,說他光明正大便是在咒他死得早。他也隱約覺得自己身法僵硬,放不得太開,下手也不算得狠。

破戒僧繼而道:“…下愚見過京城裏的大戶人家,說來你倒有些世家子弟的習氣,又使得來武家劍法。”於是又問了他一遍,“你…究竟是何人?”

經寒風一拂,金五已是頭暈目眩,卻仍倔著要和演心把話敘完。他茫然地想,什麽矜貴,什麽世家子弟。他早已記不清往事,心裏空空落落,只知道自己命格太賤,要做一條候天樓的野狗。

風雨垂落,他忽而覺得黯淡天穹搖搖欲墜,似一張大紙裹來。四周景物忽地像水浸墨彩般淡了、散了,他孤零零地站在淺淡的塵垢裏,漆黑汙泥漸漸塗上心頭,要掩住口鼻不教他喘氣。

他是誰?是黑衣羅刹,是候天樓的一把刀。無名無姓,無心無情,不曾見過柳暖花春,只歷過風雪霜寒。

說罷方才那些話,破戒僧胸膛不住鼓動,忽而如山石滾坍般向後墜去,胸口血如箭出,有幾點落在了羅刹面具上。這大頭怪僧發出嘶啞殘破的嘯聲,身軀落入渾濁池中,漸漸沉沒不見。

只剩金五一人孤獨地站在風雨裏。

於是他吐了一口血沫,對著破戒僧落水的方向——勉強從喉嚨裏擠了幾個字。“一個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