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六十八)風雪共恓惶(第2/5頁)

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淌下,王小元燒得神志不清,眼前五色昏花,卻猶如嬰孩般啜泣哽咽,淚如泉湧。

“我在後悔,少爺……”王小元垂著腦袋,挨在金烏頸邊,隨著抽泣一下下顫動。

天山門門生們染血的身影在眼前飄忽閃動,王小元幾近崩潰似的哭道。“我什麽也做不到…只能看著他們赴死,是我無能,我什麽也做不到!”

金烏漠然地望著他,看著這小仆役悲慟卻又困惑地潸然淚下,看他在迷茫與痛苦間撓破了自己的面頰。昔日的玉求瑕只殘余了一絲糾葛的心緒在他心裏,如今卻教他苦痛難當。

王小元的聲音漸漸低弱,他顫著眼睫,目光落在雪片融化的晶棱上。“哪怕是替他們正名…教他們泉下安寧……都做不到。”

“睡罷。”金烏扶著他的胳臂,淡淡道,“別想了,你總會忘記的。眼一閉一睜,日子就過去了。難過的事也是如此,總會忘卻的。什麽都不記得為好。”

昏昏噩噩間,王小元想起溪河邊的卵石,光滑圓溜,在溪水日復一日的沖淌間磨平了棱角。

“可是我……”興許是頭上的傷口在作怪,困意如潮水般席卷了腦海,王小元喃喃道,“我不想忘記。總覺得我似是忘了許多事,要是再不記得…我便不再是我了。”

金烏扶著他一面走,他便一面開始胡言亂語。“我不要不記得…”

“不想讓他們…讓長老、師姐,還有師弟師妹們被唾罵……我想救他們。”

這時王小元嘴唇微翕,第一次吐出了飽含痛意的言語,含著連玉女心法都無法靜息的洶湧之情。

“…我……恨候天樓。”

金烏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感到王小元的淚水淌到了肩上,在寒冬裏帶著熾烈而灼熱的情感,仿佛要將肌膚燙傷。

糾葛之情在心中交錯蔓延,在身為玉白刀客之前,他仍是惡人溝裏出來的小混子王小元。他知道本不該心懷憎惡,本該如義娘般對天下懷有慈心。

王小元迷茫而痛苦地眨起了眼,呢喃道,“但我不能殺人……殺了人便會汙了玉白刀,亂了心法,護不得旁人。但若不殺人,又會被候天樓所殺……”他猛地揪緊了衣袖,焦亂地攥著。“我、我該如何是好……”

兩人在竹索橋邊停下,賈人行販手裏提著鐺瑯,緩慢地曳著步子從他倆身邊經過。驚閨聲清脆嘹亮,仿若一下下猛撞著心房,與怦怦心聲融為一體。金烏停下了腳步,把頭別過去看王小元,他倆緊挨著,正巧能看見王小元無措而泛紅的眼,睫毛微顫,似是隨時要昏睡過去一般。

金烏道:“這就是…你的願望麽。”他頓了一下,問道,“你想讓候天樓…覆滅?”

“嗯。”王小元猶豫半晌,含混地點了點頭。這一點頭,仿佛肩上的千鈞重負轟然卸下。他又旋即搖頭,從心裏擠出一句苦澀的狡辯的言語,“不對…我只是想……不再讓其余人重蹈覆轍。”

漫空裏玉塵飛舞,將天地染作一片潔白。蕭冷寒風自身邊盤旋嗚咽而過,仿若在遠方匯成更幽深的怨泣之聲。王小元癡癡地望著遠處,往天山的方向極目遠眺,但那兒只有幾絲蒼冷的薄雲,靜蕩蕩的空闊一片。他所記不起來的是,那兒曾是他不願去往的歸所,如今卻已再難有他的一片立錐之地。

金烏默然不語,他想起了在豐元的那個夜晚。他與玉求瑕在滋水河上泊舟,玉求瑕那時握著他的手,飽含著笑意對他說自己是他的刀。所以大抵無論他有何種願望,那呆瓜總會拼盡粉身碎骨的氣力也要替他實現。可他也是一樣的,若是那呆小子有何渴求之事,他也會竭盡心力而為。

“真算得個棘手的心願,和在嘉定重買個宅子相比,簡直難如登天。”金烏拽著他又邁開步子,一邊嘆著氣,一邊道,“不過嘛,你是總偷溜去聽話文的,也該聽過南派的那位紅燭夫人的一句話。”

“什麽話?”

小仆役勉強擡起沉重的頭顱,在眯細的眼縫裏窺見金烏微微笑著的側臉。這人長得兇戾,可只消唇角一勾,便又如春來冰釋,寒雪消融。

金烏道:“她說,‘刺客這行當是和娼|妓一樣的,只不過一個賣情,一個賣命。’不過我倒覺得連這點也無甚分別。”

王小元瞥見金烏在袖裏摸了摸,忽而擡起一只手,日光一照,指縫裏似是閃動著璀璨的光芒。混沌間他隱約認出金烏指間裏似是夾著只剔透的小物件,像極了生辰宴上他送給金烏、又被立時丟入池裏的那只琉璃花兒。只是不知為何那本該丟失在庭中的物件,此時竟到了他這主子的手上。

金烏拋著琉璃花兒,在空裏劃出一道晶亮的弧線。“你給了我這玩意兒,算是出了銀兩費,我就當你買了個得償所願。有什麽心願,我倒是可以給你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