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六十八)風雪共恓惶(第4/5頁)

土一嘿嘿一笑。他籲了口氣,左顧右盼一番,忽地探了身子,伸到萬事通耳邊壓著嗓子說話。

那句話實在過於震天動地,惹得萬書生心頭猛跳,渾身猝然一抖。

只聽土一道:

“…因為她是我媳婦。”

萬事通睜大了眼。

“萬先生,我來說說我家那小崽子的事兒罷。”突然間,那肮臟又吊兒郎當的男人挺直了腰杆。他忽地嚴肅起來,撐著腦袋朝梁木亂晃兩眼。

“內人在天山多年,早已身負極寒之症,我二人休說共處,連碰面也如越天塹之難。我方才也說過,我這粗人是從南海邊的山溝子裏出來的,那時隨便在山窩子裏撿了個小娃子,就當作是個不成器的崽兒了。”

土一搖頭晃腦,“誰知他後來落跑,一聲不吭,也不知死哪兒去了。老子在候天樓閑得糊檐墻,那瞎眼蹄子早把爹拋到九霄雲外,算來也約有十年,竟不曾聚過一回。”

那書生原先僅是張口結舌地聽著,此時才得從喉嚨口憋出幾個字兒:“南海……惡人溝?”

傳聞廣信頂天大山峰巒嶙峋險惡,其間有一群草莽野民,黑面藤甲,披豺皮,執尖刀,與毒豸猛禽相伴。因南面重巖疊嶂,蠻民神出鬼沒,恰如山間惡鬼,行蹤不定,因而長久來為中原武盟所忌憚,坊間也常稱那處為“惡人溝”。

惡人溝正如其名,是個專生不知禮義為何物的兇徒的山窩子。可這群山鬼偏生有位領頭似的人物,那人率十萬蠻子於適伐山間闖蕩,為惡多端。劫車馬,分財貨,淫人妻女,燒掠一空,長久以來,那處便成了流放之地,壽棺蓋兒造得尤好。

“惡人溝當家…”萬事通膚粟股栗,瑟瑟發戰,“閣下莫非真是…?”

萬事通是執筆撰寫江湖榜之人,自然明白眼前此人絕非善輩。惡人溝當家在榜上足能排進前十,可惜其人行蹤不定,傳言常道他匿於山野間,難以得見一面。

這若是真話,那這叫土一的刺客竟真是惡人溝伏進候天樓的楔樁了。兇徒之首竟潛藏進一群更為窮兇極惡之人中,真乃世上一大奇事。

土一笑了一笑,扯著鵪鶉腿口齒不清道。“咱們惡人溝,足跡遍布天下。北派裏有,南派也有,武盟中有,天山門有,候天樓有也算不得奇怪。”

可萬書生此時更顧忌另一事。

“閣下方才說…昔日的玉白刀客…是、是閣下的……”

萬事通腦中似有群蜂嗡嗡轟鳴,他抓著桌沿站起,白皙的面龐憋得彤紅。

先不論惡人溝之首如何潛進候天樓中,還混了個土部的位子,往昔的玉白刀客竟與這落拓男人結為連理,簡直不可理喻。

男人一伸脖將飯粒咽進肚裏,打著飽嗝皺眉道。“不都說了麽?是我媳婦兒。”

“玉白刀客…先一代玉求瑕分明終身未嫁!”萬事通急道。他隱隱覺得其間似是有些不對勁兒,興許他碰到的這男人果真能道出更多驚世駭俗的言語來。

“哎,老子自家的事,輪得到你這菜鶸洗?她未嫁,我娶她不就成了?”土一似是頗不耐煩。

腦中似是依然裝著團糨糊。萬事通搖了一會兒腦袋,依然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

他對面坐著個自候天樓來的肮臟刺客,而這刺客說他是惡人溝的當家,埋伏進了候天樓,還是先代玉白刀客的相公。

萬事通顫抖著手去摸書箱,他得找出紙筆,把這事兒好好理理,仔細記下來。

男人一邊用骨頭剔著牙縫,一邊有氣無力道。“說回我家那小崽子。老子在候天樓混得風生水起,雖說只是個破糊墻的,平日裏幫他們磨磨鏢,擦擦劍,倒也還過得去。誰知有一日,事兒找上門來了。”

土一瘙癢似的將手探進衣兜裏摸了一圈,又胡亂摩挲一番,總算拎出一張腌酸菜似的麻紙。

“喏,這是水部的密報。”

將候天樓機要隨便拎在手上,土一向萬事通努嘴示意道,隨後拿那紙抹了抹桌上灑的湯汁。

“你猜那群成日只會在面上塗畫,在床上擺腰的娘炮說甚?幹他娘的水九,說人手不夠,叫老子去殺人!殺的人倒好,老子一看,”土一忽而眯了眼嘿嘿笑道,“居然是我家那丟人蹄子!”

他們正說話間,酒鋪子裏忽地湧進一大股人潮。原來是船碰了岸,挑夫將貨卸完,帶著一身熱烘汗臭擠進酒肆中,七口八舌,喧聲鼎沸。

萬事通無奈地皺了眉,土一仔細地扒著碗中米粒,一口吞了去。攘攘熙熙間,忽聽得有個乞兒似的糟老頭嚷道:“酒!拿最好的酒來!”

酒客喧雜,這本不是件稀奇之事。可萬事通忽而發覺土一的眼如鷹隼般疾厲,刀鋒似的直直射向那老乞兒。

那老翁鬢發斑白,胡須糟亂,袒胸露體,腰間懸著只酒葫蘆,咧開嘴不住地笑,背上卻縛著支光潔如玉的翠竹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