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六十八)風雪共恓惶(第3/5頁)

“你殺不得人,這無甚緊要…”金烏一下握住了琉璃花,幽暗的眼裏似是隱隱現出鋒芒,他低聲道。

“我可以…替你來殺。”

頭腦昏眩得更甚,王小元頂著嗡嗡的耳鳴,懵頭懵腦地望著他,只覺不可思議。他不過隨口一言,雖說在悲慟之下只願候天樓覆滅,可心裏本覺得不會成真。但這向來對他尖酸的主子卻應允他,要替他把這心願了結。一刹間心口如有百味雜陳,鯨波洶湧。

他家少爺拈著那只琉璃花,翻來覆去地細看了一番,又狀似隨意地塞回懷裏。有雪屑落在發上眉梢,晶瑩發亮,像細小的星光。

“哪怕是候天樓覆滅…這種心願也能實現麽?”王小元呆呆問道。哪怕是他的義娘、集四長老之力都無法誇下如此海口,他這主子卻如輕描淡寫一般平平敘來。

“能。”

“…為何?”

金烏只留了個狡黠卻又恬淡的眼神給他,蜻蜓點水似的微微落在他身上,又極快地閃開。

他撇過臉,半晌才道。

“…因為我早把情和命都賣給你了,王小元。”

——

臨水酒肆中。

正恰是薄暮時分,挑夫接客熙攘如雲,賬房將算珠打得震天響,簿冊如浪花般翻動,酒罐子與白亮的瓷甌在跑堂夥計手中輪流轉遞。

土一自杉木桌上下來,扯了張馬紮在旁坐著,聽萬事通將所知所識娓娓道來,自那玉白刀客及黑衣羅刹如何相識偕遊,再到萬事通如何與那二人偶得一遇,他一一聽來,心中暗暗稱奇。

“那幾年不是恰逢雪流沙麽?換月宮在峣柳,在天山另一面,若是要去換月宮,需得從雪原爬過才成。”土一撅著嘴皮子道,大張著嘴打了個呵欠。

“那地方叫啥…叫呃,天山崖,不錯,正是這個名!”

萬事通微微嘆息,“正因如此,去換月宮之途險阻萬分。至於金公子是否事成,萬某也再不知曉。說來已是數年未與他二人相見了。”

他二人皆不知其中因果,玉求瑕當日離開天山時的第三刀斬去了山間積雪,竟鬼使神差地將往要自峣柳的路塞住。

若要前往換月宮,需經天山崖下,而要自一片荒雪中行出,恐怕需得殞身碎骨。數年前萬事通將換月宮能移走一相一味之毒這事告予金烏,也不知那少年是否真履踐當初所言。

罷了,萬事通頷首道。“萬某已將所知全數敘盡,不知閣下是否聽得稱意?”

“唉,看來也不過是些小毛頭你儂我儂的鬼事兒。”土一挖著耳洞,頗不屑道。“竟費了老子這些時日細聽,還不若去勾闌裏聽幾折風月本子哩。”

這些軼聞著實過於荒唐,聞名天下的冤家對頭竟也有如火情多之時,著實教人難以置信。

萬事通不由得苦笑。這會兒土一又嘴裏發淡,耍著賴皮去討了碗八寶飯,又撈了幾只烤得油亮的鵪鶉來嚼。

待這餓鬼動了幾筷,萬事通才遲疑道:“先生可曾記得我二人間的約定?”

“記得記得。”土一埋頭嚼菜,“不就是要聽老子的故事麽?收了你銀錢,老子便辦事。”

待吃得心滿意足了,他抹了把油光發亮的嘴,四下張望,鬼祟地壓著嗓子道。

“唉,你要聽,我便與你講。”

這邋遢男人還真開口便敘,滿口都是慘不忍聞的白話粗言。他說他曾在南海邊的山溝子裏混日子,那處都是靠山吃山的蠻民,他最長攀巖掏鳥,兼之身手了得,便被隨便選成個蠻民頭子。

“後來老子出來混世面,好巧不巧,到了邊軍中充數。那段日子咱們行黑水,走西北口,日日在雪山裏爬。那兒的氣薄,不少人喘不上氣兒,兩眼一閉魂兒就飛了。弟兄們只消在冰上滑一步,便青著臉躺著,再也爬不起身。”

“咱們沒得辦法,只得拆死人骨肉來啃。人越行越少,後來只剩寥寥數人,孤伶伶地在雪裏走。”土一摸著滿是胡茬的下巴,“但老子走運。”

“走運?”萬事通不禁奇道。

“我爬啊爬,也不知行到了何處。身邊不知覺間一人也不剩,也不知是我離了隊,還是旁人全死絕了,我便頂著風傻子一般往前走。遠處有個神仙似的女人,她在雪裏望著我,手裏握著長刀,頭上頂著紗笠,像雪片一般如夢似幻。”土一呷了口酒,“後來我方才知道,那是天山門的玉白刀客,玉求瑕。”

萬事通若有所思,此時土一用竹筷敲著碗緣,沒好氣地打斷他的浮想聯翩,道,“女的那位,不是現在這位。”

此話頓時引起了萬書生的好奇之意,他問,“世人皆分辨不清玉白刀承襲兩代間之別,甚而連男女都不曾知曉,閣下又是如何辨清的?”

對於世上人而言,玉白刀客從來只有一位,自然也無從知曉現時的玉白刀客曾有位師傅,而那位師傅本是女子,後將玉白刀傳與如今的玉求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