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萬艷書 貳 上冊》(6)(第2/4頁)

唐席卻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道:“姑姑,之前您就和我提過這茬兒,按說我斷斷不敢辭,但還是有幾句實情請您老人家一聽。這百花宴當然是個難逢良機,到場的金主都不是普通的拔尖,那一個個都上了玉皇大帝沖天冠的旗杆尖!倘或有一二位稍加青眼,您這就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但也正因著這批人見多識廣,眼光早被吊高了,不是一等一的人才入不了他們的法眼。您班子裏這兩位小倌人若已有約好的捧家,還值得一試,若這麽空身上去,她們小孩子又沒經過大陣仗,只怕要吃癟。到時候您賠了夫人又折兵,劃不來呀。”

貓兒姑是何等剔透心肝,當下也笑說:“三爺,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您怕我這兩個小雛人才不濟,上去了出乖露醜,再叫人議論說,什麽蝦兵蟹將都混得進百花宴,倒做低了宴會的格調。可擱在我這兒,我就不怕嗎?就像三爺您說的,我這兩個小丫頭上台了要是沒人捧,一出道就啞炮,那不是爭臉,倒成了抹臉。況且這一班大佬官此去原都是為了給自個兒的相好繃場面,捧一個新人,就等於給舊愛塌台,那除非是新歡足夠亮眼,不然絕沒人肯幹。所以三爺您反過來想想,風險這樣高,我尚且願意下血本,難不成我貓兒姑在歌舞場裏混了一輩子,靠的竟是不長眼嗎?”

唐席哈哈一笑,“早聽說兩位小倌人一直由姑姑親手調教,這麽看來必定是卓絕群倫、不同凡響。”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貓兒姑拍了一拍巴掌,“孩子們,亮個相吧。”

老媽子們挑開了珠簾,唐席便覺遊入了一陣香氣與華光,簾後款款走出一對佳人來,一個懷抱琵琶,一個手仗長劍。抱琵琶那一個生的是骨骼玲瓏,面貌甜軟,明燈高照下,白膩嬌嫩的膚光中又透出天然的淡淡粉紅,顧盼間明媚而嬌羞,仿如雨潤的春筍、露滋的花蕾。仗劍的那一個女孩個頭要高些,肩平身削,猿臂鶴影,尖尖的一張小臉配著大而光艷的五官,卻是艷而不媚,微駝的鼻峰還稍帶些男子的英矯,而那一雙俏眼中所含的神情很難說是誘惑,還是危險。

唐席打量著萬漪和佛兒,萬漪和佛兒也在打量他。“糖蒜”唐三爺的大名她們早已久聞,今日一見,端的是豐裁出眾,一雙濃重的刀眉之下是對眼梢微吊的明亮虎目,顴骨銳利,鼻端高峭,薄薄的嘴唇上壓著兩撇蒼黑小胡子,一身棱棱的風骨不怒自威,望之足可辟易千人,難怪有那麽多人對他出身貴介一事深信不疑。

三人便這麽你看我、我看你,貓兒姑在旁撲哧一笑道:“男瞧女是出水芙蓉,女瞧男是玉樹臨風,你們三心相印,六目交接,可瞧到猴年馬月去?”

她這一打趣,大家夥都笑了。唐席先贊了一聲,把萬漪和佛兒雙雙品評誇獎一番,末了道:“外貌秀慧,內才必然可觀。”

貓兒姑心領神會,馬上命萬漪和佛兒各展所長。萬漪奏起琵琶唱了兩套小令,合宮入律,韻雅聲清。佛兒也掣劍做了一回舞——初學時的鈍劍已被換作了真正的利劍,舞到後來竟望不見人影,滿廳裏只剩下大雪亂落、梨花漫天。

唐席高喊了一回好,望住佛兒笑道:“古時的聶隱娘、空空兒之流也不過如此吧!天津衛曾有個舞劍的商大娘紅極一時,聽說前兩年在這兒收了個徒弟,就是你呀?”

起初佛兒是自個兒向白姨提出欲習練劍器舞,白姨便從外地聘請了一位年長色衰的舞娘來教授她,就是商大娘。佛兒跟隨商大娘習藝至今,正經行過拜師大禮,便坦然認道:“大娘正是我師父。”

“據說她自己還有個親閨女,舞劍也是一絕。”

“明泉師姐嗎?師父和我提過,說閨女生得像她爹,臉子可比我差遠了。”

佛兒這樣口無遮攔地褒貶師姐,倒把唐席說得一愣,但他馬上就一笑揭過,“女大十八變,也難說。你師父最近可好?”

佛兒不意這位唐三爺何以對自己的師父這麽感興趣,一邊往他眼裏探看著,一邊不動聲色地答說:“不巧了,我師父生病了。”

貓兒姑蹙起眉接過話道:“大娘不知吃壞了什麽東西,今兒早起就上吐下瀉地發作起來,已請了郎中來診治,估計養兩天就好了。”

唐席把盞沉吟了片刻道:“代我問候商大娘吧。她這個徒弟真不錯,不妨一試。至於這一位萬漪姑娘嘛……”他對貓兒姑歉然一笑,“人才是沒的說,不過這一回那些成名已久的紅人都紮了堆地彈琵琶,我是怕她討不到好,不如下回。”

萬漪聽得懂,唐三爺這就是壓根兒沒瞧上她,參宴獻藝算是泡湯了。為了這一次選拔,她格外苦練琵琶歌喉,如今鎩羽而歸,佛兒必會嘲笑自己——早知你這狗丫頭不夠格!萬漪強拘著眼底的一汪淚,向唐席一望,就低首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