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萬艷書 貳 上冊》(6)(第3/4頁)

怎曉得她這傷心慘目的一盼,卻驟叫唐席雙目一亮,直對貓兒姑笑出來,“嚯,這一副梨花挹露般的小模樣,毫無矯作,可憐又可愛。姑姑您真絕了,果然是獨具慧眼。”

貓兒姑成竹在胸地笑了笑,“所以呀,三爺甭瞧著我們這小丫頭好似軟綿綿的沒什麽力道,那正是她絕大的力量所在。您可知她抓住了哪一位照顧主兒?——我告訴您,柳家大少。”

槐花胡同裏提到“柳家大少”絕沒有第二人,唐席驚訝地擡了擡眉毛,“柳大不是現做著蔣文淑嗎?”

“那天還當著文淑姑娘的面,柳大少就丟了個錢袋給我們這丫頭,就在大門口,好些人都瞅見了。三爺,您再吃些。”貓兒姑親手送了一匙春筍雞瓜子到唐席的餐盤中,將眼斜乜著萬漪笑道,“你自個兒同三爺說呀,是不是?”

萬漪只聽唐席的口氣仿似仍有轉機,再聽貓兒姑提起了柳夢齋,酸甜苦辣全都在心頭湧起,霎時間珠淚欲落,嬌態可掬。

貓兒姑對唐席努努嘴,“瞧,誰忍叫這樣的小可人兒窘在台上,而不聲援照顧呢?我就在柳大少身上押一注。”

“若押在別人身上,我還真不敢拾茬兒,花花財神嘛……”唐席呵呵笑了兩聲,“誰叫他是花花財神呢?”

之前貓兒姑把一只滿盛金條的雕花小匣擺在唐席面前,唐席卻一直碰都沒碰。此際但見他伸手將那黃燦燦的匣子輕輕合上,交人收起。

貓兒姑即刻喜笑顏開,“萬漪姑娘,佛兒姑娘,三爺肯擡舉你們,快好生謝謝三爺。”

佛兒伶伶俐俐上前來,口齒清朗地叫了聲“三爺”,斟滿了一杯酒雙手敬上,“您喝一盅辣辣心,記住對我的提攜,日後自有我補報您的日子。”唐席毫不客氣,接過來一口氣飲盡。萬漪也盈盈上前來敬酒,欲通辭卻未敢。貓兒姑也陪了一杯,又含笑布菜道:“這蒲菜炒面筋可地道,三爺您嘗嘗看。萬漪,你再伺候三爺一套《夜月》吧。”

唐席搖搖手,“我不愛這個。《卸甲》你會不會?”

一提起琵琶來,萬漪頓時有了主心骨,聲音也沉穩了不少,“會,不過彈得不好,您權當聽個樂吧。”

她便重和了弦彈起來,一時金戈鐵馬破空而來,聽得唐席擊節贊嘆。

這一頓飯直吃到後半夜,萬漪與佛兒也頗飲了幾杯,本來就不勝酒力,怎禁得貓兒姑又不停地語笑慫恿,二人便慢慢褪去了拘謹,樽前鶯舌爭調,燈下花枝亂顫,流露出幾分輕狂樣子來。貓兒姑從旁細看唐席的反應,遂將種種的閑言碎語一一落實——

唐席的確懂欣賞女人,但他鐘意的絕不是女人。

貓兒姑正若有所思,一個老媽子失魂落魄地走來,貼住她耳語幾句。貓兒姑的臉色一沉,“商大娘過去了?”

這話說得眾人都呆了一呆,佛兒拿手摁住了胸口,壓制著酒氣上湧,“師父她死了?”

貓兒姑嘆口氣,“唉,原當只是拉肚子,誰想這麽嚴重,一天半日就斷了氣,又偏偏趕在這當口!按說,你師父病死,你這個徒弟也該為她服孝——”

“我不服孝!”佛兒霍然跳起,卻被酒意沖得立腳不穩,幸好唐席手快,將她一把扶住。佛兒將纖掌攀著他,長眉倒豎、星目圓睜地瞪住了貓兒姑,“媽媽,我不能服孝,要不我還怎麽參加宴會?那就沒機會見到九千歲了!”

唐席的雙眼裏迸射出一道銳光,敏捷如虎爪,令他在大醉時仍不失攝人的威力。“你要見九千歲?”

“不是說九千歲有可能會來嗎?”

“你為何這麽盼著九千歲前來?”

“誰不盼著九千歲呢?”浮起在佛兒眼眉間的急切重又被她塞回。她喝了許多,但依舊還清醒。

“是啊,誰不盼著九千歲呢?”唐席重復了一遍佛兒的話,炯炯的雙目有好一陣揪住她不放。而後他調開臉轉向半開的花窗,出神般望著樹影被夜風徐吹,“想當年我在天津衛時還曾看過商大娘的表演,真格是華年似水、彩雲易散,想起來叫人心酸哪。這樣吧姑姑,”他抹了一把臉對貓兒姑道,“佛兒姑娘既不願服孝,那我就派人走一遭,把大娘的閨女從天津衛接來,扶柩回鄉,也別讓大娘做客死之鬼,至於一概治喪事宜嘛,畢竟兩位小倌人正當出道打炮的裉節,諸事繁雜,您也分不出心來管別的,弄不好怠慢了死者,又耽擱了活人,不如也就一道交由我來辦。”

貓兒姑正愁商大娘死得不是時候,況且就算只為她出上一副薄板棺材,那也得一筆費用,難得唐席自行接過這副擔子,她自然是感恩戴德。“三爺素向是博施濟眾,仗義疏財,不怨大家說您是天生的外場人……”

唐席一面對貓兒姑的吹捧敷衍著點點頭,一面望向那兩位少女:燭光耀映著她們猶帶酒暈的面龐,幽光灩灩、霧影綽綽,由他的醉眼中一分分墜入美與美的廝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