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萬艷書 貳 上冊》(10)

九 飽清歡

在這一所把幽囚和他的女孩一同隔絕於世的院落中,除了偶爾的折辱,日子倒也算平靜而過,但在那之外的世界已掀起了一場驚天風浪。

唐三爺唐席原是第一個因百花宴刺案而被捕的,但很快,他之前的苦心布置都得到了回報,所有的線索在調查中一條條地改變了方向,統統指向柳老爺子柳承宗。柳承宗近年來在逐步撤出非法地帶,把一些灰色生意,以及上不了台面的交易均讓與其他幫會,自己則退居為出謀劃策、調停居間、坐收利益的角色,因此對許多下層頭領與細枝末節都失去了嚴密控制,才令唐席有機可乘。但柳承宗在京深耕多年,也不是等閑之輩,稍一感到苗頭,亦開始反戈相擊。兩股勢力的纏鬥下,許多無辜者被牽扯進來,尤其還有那等渾水摸魚之人,以偽證攀咬自己的仇家與九千歲遇刺有關,案情越滾越大,近千人被抓,上百人不經審訊而被殺。京城中人心惶惶,大家卻不敢露出半分戚容,哪怕家人被處死,也要裝出歡天喜地的樣子來,甚至要大擺酒宴,以慶祝針對九千歲的陰謀敗露、罪惡滔天的反賊伏法。

終於,唐席成功地把自己洗得和水一樣幹凈,而柳承宗也在一番上下運作後,暫時安撫了尉遲度的憤慨。但為了平息物議——畢竟那麽多人遭到了牽涉——必須拿一條大魚去受審,最後被選中的就是柳承宗的獨子,柳夢齋。

於是,那個曾在槐花胡同裏人人追捧的財神一夜間就變成了瘟神,休說是不相幹的鶯鶯燕燕,就連其相好蔣文淑也急於撇清關系;盡管她一點兒也不信柳夢齋參與策劃了刺殺九千歲的逆行,但既然他的人已遭逢刑獄,那麽對他的任何一絲絲留戀都有可能是替自己找死。

文淑為情人惋惜了一夜,第二天就著手尋覓合適的替代品。

假若有誰真正為柳夢齋牽腸掛肚,那就是萬漪。她認定他的被捕多少與自己有些關聯,誰叫她聽信了那個馬提調?沒準九千歲就是因謝賞一事才記恨上了柳夢齋呢?

百花宴之後她已懸牌應召,生意頗不賴,手裏也有一些零花,她又瞞著貓兒姑籌措了一筆錢,先拿銀子賄賂了跟媽,就借采辦胭脂水粉之際,悄悄地去往刑部大牢。

萬漪本以為,既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天牢”,必不可輕易來去,沒承想守門的一聽說她是來探柳大爺的監,竟相當爽快地接過她遞上的那一塊碎銀,就遣人領她入內。

一路走來,也並不見如何陰森,卻只見花木郁郁。萬漪由淡然的花香上踏過,來在了一間房舍前。裏頭先有狗吠傳出,獄卒敲敲門,叫了聲:“大爺,有位姑娘來探你。”

萬漪謝過他,迷迷瞪瞪地走進去。屋子並不大,只一間兩卷,但陳設清雅舒適。未容她看個仔細,一條大狗已朝著她撲來,萬漪驚叫了一聲。

“金元寶!”伴著他有力的嗓音,柳夢齋現身了,他身著松石藍銀線紗袍,趿拉著一雙陳橋鞋,神采光華而又慵懶。當他看到她,絞緊的眉頭便在高高的眉骨上倏然展開,如海鳥的雙翅。

不過緊跟著,金元寶又令他蹙起眉。

“不許叫,坐!”

那條大狼狗不情不願地蹲坐在後腿上,卻仍舊不停地嗅聞著萬漪,呼哧呼哧的,仿似要把她的心嗅出來才算。

自狗場的遭遇後,萬漪看見狗就怕,這時已嚇得渾身僵直,小指頭都不敢動。還好那大狗忽一躍,又朝裏撲去。從裏間轉出一個男子來,“有人陪你,我就先走了。”

他一身的衣裝花色素凈,但依然瞧得出是富家公子。狗兒不斷地朝他搖尾巴哈氣,柳夢齋也同他舉止親昵,直接在他肩頭拍一拍道:“行,走吧,下次再多給我拿點兒,別這麽摳摳搜搜的。”

那人比柳夢齋矮了半頭,但舉手投足都顯出少年老成、沉穩端重。“你呀,深牢大獄都鎖不住你這只花錢的手。”

“得得得,你甭來老爺子那套,趕緊走。咱回見,我的好哥哥!”他輕推了他一把。

那人含笑而出,擦肩而過時,他對萬漪點點頭。

還是萬漪身後的跟媽老練些,她一見屋子安靜下來,就忙展開笑音道:“大爺,姑娘怕您在這裏吃不慣,給您帶了些零嘴來。姑娘,那您和大爺說話吧,我到外頭看看景,誰也不知這裏頭是什麽樣,怪新鮮的。我去轉悠一圈,回頭也好和她們說道說道。”

跟媽合上門出去了,金元寶又顛顛地跑來。萬漪往後退縮了半步,柳夢齋看出來了,“你怕狗?”他向他的狗“嘶”了一聲,又重重地壓壓手。

金元寶再一次蹲坐,卻不住拿眼瞅著萬漪帶來的食盒,掛下了舌頭直喘氣。柳夢齋也向食盒內一掃,見裏頭放著一只整雞,還有滿滿的紅燒肉、蒸排骨,配著米飯和水果,他不由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