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萬艷書 貳 上冊》(14)(第4/5頁)

“鳳姑娘贈我的。”

“那你就替她收好吧。”

尉遲度把鐲子還給那少女,擺動指尖使其退下。然而許久後,鉆光留下的虛幻光點卻依舊浮遊不散,燒灼著他的雙目。

有時,他的深夜也是這樣被“她”冰冷而閃耀的遊魂嵌滿。有時,他是那麽地思念“她”。

“啟稟九千歲!”

尉遲度自遐思中舉目,他望見自己的近衛首領。他對那年輕人點點頭,“何事?”

對方三言兩句,便將明泉適才在會館中險些被暗殺,以及她請求單獨入覲之事一一稟明。

“天一亮,就宣她覲見。”尉遲度揉了揉眼角,發下指令。

翌日拂曉,明泉來到了尉遲府。通過貼身檢查後,她被領入內廳。明泉拿雙目飛快地搜索著地毯前的一溜兒地磚,本來她被告知,某一塊磚上將留有一道水印,她只消跪上去就好——但明泉什麽也沒看到。她也不曉得是埋伏的內線忘記了做標識,或是水灑得太早,在她進門前已然幹去。不過沒關系,縱然找不到備好的武器,她發間還有一支足夠抵用的發簪。明泉跪下來,恐懼令她的心怦怦跳,但興奮已開始在她的指端蠕行。

“九千歲駕到!”

馬上,從內室傳來靴聲,一道影子閃過,人在雕椅上落座。明泉叩頭行禮,“千歲爺,賤妾有機要密稟,但恐人多口雜——”而後她仰首,拿塗畫得完美無缺的臉蛋仰望他。

一望下,明泉就愣住,一切都和說好的不一樣。出現在座上的並不是尉遲度本人,依然是尉遲律——明泉從他的眼神中認出了他,他拿眼神緊扣她,微眨了一下眼皮,擺了一下頭。

“那你們就退下吧,咳咳、咳,讓她單獨說。”

那三聲咳嗽——兩聲長、一聲短,代表著情況有變、行動取消。

那一瞬,明泉簡直要崩潰。她無法接受,如此之多的犧牲才把她送到這一步,眼見只剩下最後一步,居然要狼狽地放棄?!她幾乎欲拔出發簪沖入內室,找到哪兒就殺到哪兒,“尉遲度!你這閹狗藏到哪兒了?滾出來受死!”

但她當然沒有這樣做。唐席曾將她閉關訓練過一年之久,就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明泉不知哪裏出了紕漏,但她知道,她必須啟動備用計劃。於是,她把編造好的那一套謊話娓娓道來——種種跡象都透露出昨夜的刺客就是留門的門徒,是柳老爺子的手下;偽裝的“尉遲度”則煞有介事地聆聽著。

她和他心知肚明,裏外有許多耳目在監聽著他們,因此他們都把各自的語氣拿捏得恰如其分。如果說有什麽還是出賣了他們,那就是他們共同的眼神:疲勞、木然,還沒來得及戰鬥,就完全被耗盡。

明泉告退,走到廳門時,她就被捕了。

拷打並不算太殘酷——假如明泉在適才接見的過程中稍有異動,她面臨的酷刑還會再恐怖一萬倍。盡管如此,她也到煉獄裏走了幾遭。不過明泉始終一口咬定,她之所以冒充商大娘的女兒,是因為唐席唐三爺早就勘破了柳承宗欲行刺九千歲的陰謀,但苦於抓不到證據,另一方面也是要借機打掉柳家的勢力,才會知而不報,而只提前安排了她以救護九千歲。

“就是這樣,我全都招了。”

昏昏沉沉時,她仿佛又回到受訓的小屋中,當唐三爺叫她反復記熟這一段說辭,以及各項瑣碎細節時,她曾不耐煩地反問他:“我不是明泉嗎?這就是我的偽裝身份,幹什麽又要一層偽裝?”

“若有人扒開了你的第一層偽裝,這第二層偽裝便能救你一命——救我們許多人的命。”

“怎麽會?三爺你事事設計嚴密,不可能有人看破我的偽裝。”

三爺搖搖頭,“總是會泄露的。總有人力思慮不到之處,不知哪雙眼、哪張嘴、哪一個要命的錯漏,就會把咱們的心血全毀於一旦。惴惴小心絕不會錯,你聽我的。再練一遍,來吧。‘你真實的身份是什麽?’”

“‘我是唐三爺收養的孤女,他得知留門中有人要行刺九千歲,所以命我暗中保護……’”

他逼她不停地記憶、不停地練習,從籠統的敘述到每一件小事,包括對話的措辭,包括衣裳和天氣……一遍又一遍,然後在刑具的包圍中再來一遍,以教會她如何應對審訊。而正是這些謹慎的付出保證了她在皮鞭和鉗子之下也不會出錯。

明泉根據事先設計好的那些防線,一道挨一道地往後退,從一個謊言退向下一個謊言,故事嵌套著故事,但那些人卻以為是他們弄得她一步步徹底垮掉了,這才滿意地結束了審訊。他們走後,地牢裏的暗夜就向她壓下來。明泉慢慢被按入到夢境底部,有那麽幾回,她的夢會被啃咬她腳趾的老鼠打斷,先開始她還踢開它們,後來她睡得太甜,它們已打擾不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