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萬艷書 貳 上冊》(14)(第3/5頁)

“什麽意思?”

他的聲音喚起了佛兒的回憶——當他在她眼前命人把玉憐拋下樓時,使用的就是這仿佛被人在喉頭揍了一拳似的嗓音。他肯定不會記得三年前白鳳身後的那一個小丫鬟,佛兒卻再也沒能忘記他。之後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為了一個目標:當有一天掌權者把目光投向她時,她能夠一把攫住他。

有沒有鴛鴦劍無所謂,舞台在哪裏都一樣,反正佛兒憑借的只是自己的雙眼而已。

她蘊足了功力,舉眸睞向尉遲度。

尉遲度先望見一張艷絕、利絕的臉,最吸引他的是這張臉上的一對眼睛——換作其他男人,立刻就會被這眼裏的魅惑所炫,但尉遲度被削為只剩半個男人的那一部分卻令他看到了更多。也許等這女孩再長大一些,他想,她就能完美地偽飾住那裏頭所有的憤恨、悲慟和恐懼。

他們的眼神相觸了一刻,似兩條蛇互相吐了吐芯子。

佛兒臣服地垂下了目光,條理清楚道:“稟告九千歲,事情是這樣的。說起來,明泉算是民女的師姐,她的母親一直教習民女舞劍。學藝時,偶有閑談,民女的師父曾提過,她女兒初學翻劍花時,手腕總這麽抖一下——”佛兒示範了一下,動作閑適而舒展,“這是硬舞的姿態,而師父偏愛軟舞,並不喜歡,為此,她說她拿煙袋打過明泉師姐不少次,還不小心在她手背留下了一道疤。就在前半夜,明泉師姐指點民女時做了個小動作,卻恰是那未經糾正的俏頭,且她手背上也沒有疤。民女心下生了疑,就又從頭回想了一遍,似乎明泉師姐在百花宴上的表演也是偏硬舞一路,盡管她著意掩飾,但許多細處還是有跡可循,委實不像是我師父手裏頭調教出的人。此外,師父也說過,她女兒的容貌不盡如人意,但這位明泉姑娘的臉子很不差。反正從裏到外,她都不像是她自稱的那個人。”

“難道你師父不認得她自個兒的女兒嗎?”

“就是這裏蹊蹺。民女的師父在一夜間因病暴斃,我這個當徒兒的也在百花宴當天突發怪病,沒法上台,才會由赴京奔喪的‘師姐’做替補。但那支在百花宴上的獻舞,怎麽看都像是有備而來——沖著千歲爺您來的。民女猜不透這其中蘊著什麽狡計,但九千歲目光如炬,一定看得穿。”

尉遲度沉默了,沉默的時間並不長,不過佛兒卻感覺足有千年之久。她並不是白白跟貓兒姑學了一場,她早已清楚自己的技巧所在從不是滿足男人們貪得無厭的需索——那是最下等的妓女幹的事兒,她們這一班姑娘面對的是一群因疲憊、因緊張、因焦慮,或者因過度滿足而早就變得遲鈍不堪的男人,她們必須使盡渾身解數去喚起他們越來越難以喚起的欲望。然而佛兒失望地觀察到,盡管她已在眼眸裏凝聚了所有的能量,尉遲度卻根本不為所動,他看她的方式裏沒有丁點兒欲求,只有探究和鉆研;仿似一個孩子對著一只新奇閃亮的小昆蟲。

佛兒慌張了起來,她叩個頭道:“倘若是民女太過冒失愚鈍,拿這些雞毛蒜皮煩擾到了千歲爺,還望您念在民女一片赤誠之心,從輕治罪。”

又一陣沉默後,他忽地開口說:“你很好,又忠心,又細心。你想要些什麽賞賜?”

蝕骨的涼汗乍然間湧出,佛兒心頭一松,她已不再有富余的力量去維持媚態,那種冷漠又尖銳的氣質就重新在她周身彌散開來。

“千歲爺真要賞我,那我不要別的,只要一所屋子。”

“哪裏的屋子?”

“懷雅堂,從前鳳姑娘那間屋,現被另一個姑娘占著,她不配。”

“另一個姑娘”說的不是別人,正是萬漪。萬漪也是因柳夢齋和尉遲度的雙雙打賞才一炮走紅,得以搬入整座懷雅堂最好的房間。雖然佛兒無從得知打賞萬漪的那一位“九千歲”並非本尊,但她也聰慧地略去此節不提。

尉遲度將兩眼收緊成一道細縫,“你想要的,不止這一間屋子吧?”

“眼下我能要得起的只有這個。將來,再說將來的。”

“你這麽個小姑娘有什麽大不了的野心,非找上咱家不可?”

“我的野心,只有千歲爺您這樣的男人方能滿足。不過,最終向您開口前,我定會拼盡全力,讓您認為我值得。”

尉遲度被撥動了;他一向欣賞這種人,他們從不祈求命運,他們只和命運做交易。從佛兒出現在他面前起,第一次,他賞給她一抹笑意,“你才說你叫什麽來著?”

“佛兒,”佛兒再度磕了一個頭,面頰變得潮紅發亮,“回千歲爺的話,我叫白佛兒。”

最後,在她離去前,他喚住她,“等等。”

佛兒見尉遲度輕輕地舉起那只手鐲,“這個,你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