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萬艷書 貳 下冊》(16)(第4/7頁)

唐益軒這才慢悠悠道:“九千歲已有指示,一堂就要有結果,該死該活,盡早定案。”

各人無不暗罵唐益軒狡猾,既然早已有尉遲度的密令,卻隱而不發,擺明是要測試一下自己的權威。但腹誹歸腹誹,面子上,也都做出服服帖帖的態度來,“閣老說的是。留門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為免事情起意外的變化,還是早有結果為好。那就速收柳承宗屍首,原地續審。”

柳承宗被擡下去,而他最小的弟弟——也已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不肯停止悲憤的哭號,結果被當堂責打六十大板,他的兒子們,柳夢齋的兩個堂弟試圖為父求饒,也被打了板子。正當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之際,忽聽一聲威嚴的呼喝憑空而來:“狗官們,爾等也有父母妻子,怎不知死者得安,生者方安?如何敢枉顧家長尊嚴,荼毒子弟?”

那是剛剛死去的、柳承宗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兩聲暴雷之音,如神明降怒,撼動著公堂上下。

變起倉促,眾人臉色大改。審官們到底個個在官場中摸爬滾打多年,都有處變不驚的功力,心中雖張皇,表面還不待如何。然而眾衙役早就亂作一團,正在打人的也嚇得丟了手中的板子,抱頭瑟瑟,“大白天見鬼了!”“顯魂了!顯魂了!”“媽呀,索命來了!”“不容停審,老天爺都發怒了!”

……

刑部尚書祁有麟熟讀案卷,因此對柳家眾人的習性特長均有了解,他第一個反應了過來,馬上將醒木重重一敲,“柳夢齋!你上前來,本官要親手撕爛你那張狗嘴!”

他又轉向唐益軒低聲解釋,柳承宗的兒子慣擅口技,此事定是他在搞鬼。

唐益軒原也有些心神不定,此際方才舒了一口氣。他想起,確實聽唐文起講起過,柳家那崽子對雞鳴狗盜的手段甚是精通。他目光中浮起一絲輕蔑,但依然保持了風度,溫和又中正。

“柳夢齋,本主審念你喪父極痛,心智迷亂,姑且饒你一次!再敢以下流伎倆驚擾審訊,絕不寬待,罪加一等。”

柳夢齋面帶尖刻的傲慢,動用全部的力氣從口中迸發出兩聲怒雷,之後就永久地閉上了嘴。柳家人也把未盡的哀痛憋回了自己的腔子裏,他們機械地承認著一切,既不辯白,也不開脫,對分攤到自己頭上的罪行供認不諱。

但他們的罪行實在太多了,一摞摞案卷被挪走,又有新的被送上來。到最後,審判官們都撐不住了,有人打呵欠,有人抽煙,有人喝茶,有人吐痰,有人小聲抱怨著,“五臟殿都空了,找些東西來填肚子吧。”……

白日落幕了。

萬漪不知自己怎麽就來到了這一帶假山後。

她只記得她被一擊命中,她記得破碎,記得拼命地想要逃離一道道目光的包圍、想要把自己永永遠遠地藏起來。然後她就出現在這裏。

這大概是刑部公堂的偏院,所有人都在那一邊看熱鬧,愈顯得此處冷冷清清,一樹蒼翠的冬青站在不遠處,站在毫不能令它退縮的冬天裏。

忽然,有個人影在那樹後晃了一晃,直直地向她藏身之處走來。萬漪拔腳欲逃,但待她看清了那是誰之後,便抖索著站起身,不可置信道:“影兒?是你嗎?怎麽會是你?”

今天,似乎每個人看起來都不一樣了,每一張她所信賴的臉孔都被翻到了背面——書影的臉依然還是那張臉,卻再也找不到一絲溫情的痕跡。

萬漪不知所措地等著她走近,“妹妹……”

“我再問你一遍。”書影的眼神很奇怪,她看她,不像看姐姐,倒像在看積怨已久的對頭,“我兄長,到底是不是柳夢齋所害?”

萬漪仍沒有徹底清醒過來,但她清楚地記得書影早就問過她這個問題了。於是她哆嗦著嘴唇,擠出她之前就給過她的答案:“不是,絕不是。”

“你再答我一句,白珍珍姐姐當真是自盡身亡?”

“白珍珍”三字一落地,萬漪的腦中立即有一個垂死的女孩在繩結裏徐徐上升,而那淩空的腿腳就被她托舉在手上……

“白、白珍珍,對,對呀,她是自殺,怎麽啦?”萬漪發覺戰抖已蔓延進自己的牙關,而她死活控制不住。時隔這麽久,書影為何又重提起白珍珍?

書影一瞬不瞬地凝著她,“好。最後一個問題,詹叔叔為何會突然之間被抓入詔獄?”

“我、我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你敢起誓麽?”

“敢!影兒,我、我對你,我對老天爺起誓,你問的,我全都敢起誓,我要騙你,就叫我不得善終!”

書影的眼神漸漸亮起來、硬起來,“你敢指著你那柳夢齋的性命起個誓麽?”

萬漪被問住了;她總算看出了端倪,這是一場見不得光的遊戲,而她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