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時值正午, 紅日當空。

硝煙滾滾成幕, 幾乎遮蔽了宮禁上方天穹。

舒氏這話一撂,仿佛平地一聲雷,驚得城墻上下多少人瞪眼噤聲。

簡先生身處其中,他先是擰了擰眉, 而後嗤笑道:“你胡說什麽?”

舒氏神態從容地看他道:“你並非陛下骨血, 根本不配姓淩,當年陛下便是查明白此事, 才將麗妃車裂、紫家滿門抄斬,令爾為庶人的。”

簡先生愣了愣。

舒氏瞥眼看立在城下的淩冽, 繼續道:“陛下又非昏君庸主,哪會兒為了一個寵妃就當真不要自己兒子?他是覺得丟臉, 不想皇家顏面盡失,才假托了淑儀宸皇貴妃的死, 做得此局。”

簡先生沒開口。

淩冽卻順著舒氏太皇太後的話, 想到其中關竅:

他母妃固然是寵妃, 但容氏這個惡首都只是斬首、家族流放, 麗妃貴為一宮主位、膝下還有皇子,沒道理為此事牽連麗妃母子, 還將整個紫家滿門抄斬。

若在徹查之後, 發現自己養育六七年的孩子根本不是皇家骨血……

那麽, 元徽六年父皇屠戮太醫院,血腥地將整個紫家滿門抄斬,明令史書工筆抹去“六皇子淩冿”的種種痕跡, 便也有了道理。

麗妃穢亂後宮、混淆皇室血脈,所以被車裂。

紫家目無綱紀、欺君罔上,所以被滿門抄斬。

而血洗太醫院, 為的或許並不是害死蘇貴妃的湯飲,而是因“六皇子”身份的不妥、治了他們失察之罪。

“六皇子”淩冿出生在元徽元年,是父皇登基後的第一子,身份貴重無比。

若不用淑儀宸皇貴妃的死來掩蓋,只怕這樁醜聞會成極大的笑柄。

紫家和紫氏死後,明帝也未對那孽子趕盡殺絕,只將他從玉牒除名,廢為庶人送往北郡王府,從此不再相見。

沒想,一念之差,釀下如今慘禍。

“此事,陛下只讓哀家和幾個親近宮人知曉。經手的內官們,也在往後幾年中被暗中處理,”舒氏太皇太後冷笑一聲,“你娘當年在宮外還有一位意中人,她根本就不想入東宮太子府。”

簡先生只猶疑了一瞬就搖頭,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舒氏,“老太婆,你都說了,當年經手此事之人都被殺了,如今,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又憑什麽信你?”

舒氏眼中盡是譏誚,“哀家何必騙你。”

簡先生擰擰眉,心中有了一絲動搖——

莫說是身處其中的他,在場諸人想到元徽六年事,都多少存了疑——麗妃也曾盛寵不衰,國君即便是見一個愛一個,也不至於色衰愛弛到這樣恨不得將對方趕盡殺絕、挫骨揚灰的地步。

念及此,不少將軍看向簡先生的目光中,已經帶上了憐憫。

簡先生卻忽然大笑一聲,“怎麽?發現養子根本不殺你,便以為捉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你以為編造些謊言,就能動搖我的皇室血統?”

他說著,忽然上前,當眾抽了舒氏一耳光,“老太婆,為了活命,你還有臉侮辱我娘親?她性子純直,從不願參與你們宮闈內鬥,怎會與人苟且?!”

舒氏被打得搖晃一下,最終嘆道:“……自欺欺人。”

她確實沒有證據,但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位紫氏美人根本不喜歡明帝,入東宮後就一直避寵,還在某日詢問過身邊嬤嬤如何避子。

那時的紫氏確實如簡先生所言不懂爭寵,對身邊人毫無防備。

被她問話的嬤嬤驚懼,速將此事稟給了她這位“正妻”。

舒氏記得自己心中竊喜,然後前往紫氏所在的小院,聽見了紫氏親口告訴她——入宮只是家族逼她的,她心中自有心上人,不會同任何人爭,也希望舒氏能幫她。

當時的舒氏雖為太子妃,但接連生女,太子府上還有不少姬妾,其中不乏誕下男孩的,雖然在往後的日子裏,大多沒過三五歲就夭亡,但接連入府的姬妾,還是給舒氏帶去了不少的壓力。

紫氏能主動避寵,舒氏也因此真心以禮相待。

但在明帝繼位那年前後,紫氏竟被診出了身孕,從此之後性情大變、與舒氏交惡。更在元徽元年誕下一子,此子身份貴重,紫氏也由此在宮中栽種毒花毒草、不與宮中諸人來往。

舒氏還記得,那時哥哥急急入宮,直言她是信了紫氏的花言巧語,才會叫這個小賤人鉆了空子,忍辱蟄伏,就為了生下這個孩子、圖謀儲君。

後來,便是元徽六年。

舒氏記得明帝當時的憤慨,也記得自己胸口那塊巨石終於落地的輕松。

細想當年,舒氏最後看了簡先生一眼,“你娘死前,陛下曾到她的宮中見過她最後一面,她對自己種種罪行供認無諱,只求陛下開恩,讓她前往皇寺中祈福,算是為你積德。”

簡先生挑挑眉,覺得自己隱約記得這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