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2/6頁)

元徽六年,他已虛歲有七,平日要往學堂念書。蘇貴妃死後,那段日子宮中風聲鶴唳,父皇派了許多士兵守在後宮各殿門口,不少娘娘都被禁足,但那一日的娘親卻破天荒將他送到了學堂外。

他很高興,比往日更認真地聽了課。

可等他從學堂出來,卻被宮人告知母妃去了皇寺祈福,讓他先回宮休息。

之後沒過多久,禁軍就闖入了宮闈,將他帶走、交到了後宮一處陰冷的偏殿中看管,仍由他哭壞了嗓子,都沒人來救。他喊了父皇、母妃、皇祖母和皇後娘娘,最後卻只是高熱著昏過去。

再醒來,就已在前往北郡王府的馬車上,聽見了身邊的禁軍,面無表情地告訴他——他的母妃因謀害蘇貴妃被殺、紫家滿門上下被斬首,而他也被從皇室族譜除名、從此不再是尊貴的皇子。

“你若不信,大可以到皇寺中問問,當年你母妃是不是曾經在元徽六年到寺廟中祈福。”舒氏道。

他們這廂說著,那群戎狄武士們卻找到了機會悄悄從安定門上逃離。

舒明義見勢不對,忙提槍阻攔,城樓之下又鬧殺起來,而在城北的翰墨卻已帶領東北大營的士兵截斷了戎狄敗退之路,將數以萬計的戎狄武士圍殺在了北宮墻外。

剩下的戎狄武士們進退維谷、四下逃竄,沖天喊殺聲中,定國公尹元也回過神,他看了一眼淩冽和小蠻王,自帶著士兵們去處理城內的戎狄武士。

伊稚查已死,這一戰是他們勝了。

就在眾人紛紛外撤時,忽有一匹白馬穿過南城門,順景華街來到了安定城樓下。

馬背上馱著兩個人,一個是當朝起居注虞書,一個則為新科狀元郎季鴻。

季鴻被派往魯郡後,不知得了什麽高人襄助,竟提前囤積了糧草、鞏固了布防,因此在戎狄南下時,給中原和江南爭取了最多的時間。

在場的士兵對季鴻多有敬重,紛紛朝兩側退開給他們讓出一條通路。

虞書坐在靠後的馬鞍上,帶季鴻到地方後,他就先下馬閃身退到一邊。

季鴻匆匆下馬,先向淩冽和烏宇恬風一拜,然後才看著簡先生道:“元徽六年,臣確實在皇寺中,見過一回庶……麗妃娘娘。”

季鴻是君子,行事端方溫柔。

即便到了這一刻,他也自稱“臣”,也換了“麗妃”之稱。

簡先生聽了,卻一點兒不領情,他睨著季鴻看了一眼,“元徽六年?你們要演戲也演全套好不好?找這麽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東西,元徽六年你幾歲,你憑什麽見過我母妃?”

季鴻頓了頓,卻還是溫言道:“臣元徽二年生人,時虛六歲,已記事,皇寺的明遠大師,是臣的恩師。那時,我還是寺中的小沙彌,法名義直。”

淩冽又想起那件袈裟,羽書的來信上說過——

季鴻小時候曾在他師父的箱子裏看見過一件寫滿了祖文的袈裟,他看了一眼遠處的簡先生,側首想同烏宇恬風商量,要三部首領留在此處,他們往皇寺中一探。

結果,城樓上的舒氏又開口:“是了,你若不信,自可去問明遠大師。你那娘親,從前可最喜歡往皇寺裏跑,你大可以去問問他,麗妃去皇寺做了什麽,又是如何瞞天過海、懷上你這孽種的!”

這話說出來,就不僅僅是皇家顏面之事。

更幹系佛門清凈、皇寺尊嚴,讓城樓下的季鴻都面色微變,“請施……太皇太後慎言。”

簡先生一向沉穩老練,這次,也終於動了真怒。

他上前,一把扼住舒氏喉嚨,“老妖婆,若我去了皇寺,發現你說的有一句假話——”

舒氏諷刺地看著他,即便整張臉都因窒息憋得通紅,拉滿了血絲的雙眸中依舊透露著對簡先生的譏笑,那樣的眼神看得簡先生頭皮發麻,下意識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老戎王死的時候,大太子音單被伊稚查活刮的時候;還有大太子的母親、族人被伊稚查當真狗那般戲耍的時候;伊稚查下令屠城、對著宮中女子痛下殺手的時候——

他都不覺得可怖。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這些不過是他榮登九五之尊大位時必要的付出,只有將這整個汙穢的朝廷清洗一空,才能迎來盛主明君。她們或者他們的犧牲都是必要的,等他順利登基後,會追封她們、會給她們修繕最好的陵寢……

登基?

簡先生呼吸一窒,終於松開了扼住舒氏的手。

這麽一會兒功夫,舒氏已兩眼發直,在他松手時,整個人就往後一仰,跌坐在地上。

“也好,”簡先生咬咬牙,一面拿起了那柄染滿了伊稚查鮮血的刀,一面重新將舒氏架起來,“去皇寺看看也好,那麽,還請這位——義直大師,前頭帶路吧?”

季鴻被他突然叫了法名,一愣神間,簡先生已利落地帶著舒氏從城樓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