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公堂間闃寂無言, 各人心頭震驚,面面相覷。

侍立太後身側的玉環與翠袖,也不免傳遞眼神, 難以置信。

倘若那個婦人所言是真, 那麽長久以來,太後應是不知情的,竟是這麽一個薄情寡義的男人, 滿口謊言地圍繞在娘娘跟前,娘娘對她幾度垂下裙角, 拋下高枝……

實在是不值。

明盧也顯然十分驚愕, 緩了半晌,對李岫晴道:“把人帶上來。”

李岫晴本來打算,若無十足必要, 不想帶兒子見識母親告父的場面, 但如今看來, 是不得已的了, 她咬一咬牙,幸而早做了萬全準備,明盧一聲令下,只等立刻去抱她的兒子。

差役已經踏出了大門,李岫晴兀自不能死心。

眉眼間都是郁色, 李岫晴幽怨, 仍不敢置信的眼波, 一閃一閃, 悄然凝視著他。

蘇探微也垂落視線, 略攢眉峰, 目光中充滿了冰冷的審視。

只有一點, 李岫晴是無比確認的。

對方好像真的不認識她,也不相信她口中說辭。

不知他是真的忘了,還是裝得極像。

也罷,等兒子上了公堂,一切自會有公論。

她真是糊塗,都到了這一步,還對他心存妄想,盼著他能迷途知返……

豈不可笑。

須臾片刻,衙役抱著兒子上來了,兒子蛇年生人,乳名叫阿巳,現年兩歲多,長得孱弱病瘦,有不足之症。

隔了一道簾幔與畫屏,姜月見瞥眸,被衙役抱上來的孩子,比英兒還小上幾歲,但沒有陛下那種胖墩墩的憨實感,瘦得兩頰上幾乎掛不住肉,一般這樣大的孩子,臉上都會有兩坨富有彈性的嬰兒肥,在這個飽吃苦頭的孩子身上,卻看不見一點。

明盧也認真地看那個小孩子,雖然形貌更似母親,但眉宇之間,的確和蘇探微有幾分相似。

雖然還未審理,明盧心中已然信了七八成。就算這婦人口中有假,但這個孩子,應當確鑿無疑是蘇探微的。

看方才碎裂的茶壺,太後娘娘顯然也不知情。

太後娘娘何等人物,既然猜到了蘇探微蓄意蒙騙,自然不會再為其徇私枉法。也許太後事前已有狐疑,因此交代自己的幾個字,意圖說明,她只是為了查清真相而來,對蘇探微,不必保全。

明盧坦然了幾分,穩當地端坐,對李岫晴掃視下去:“李氏,你說此子是你與蘇探微所生?”

李岫晴跪伏在地,嗓音沙啞:“大人,可滴血驗親。”

明盧頷首:“可。取血。”

話音剛剛落地,屏風後傳出一陣細碎窸窣,明盧霍然一怔,急忙起身。

姜月見素手搭在玉環皓腕,在兩名女官伴隨下細步而出。

太後娘娘面色如冰,鳳眸臨下,高高在上,華貴不可逼視。

但李岫晴還是大著膽子看了一眼。

這一眼之後,她胸口的那根線被一只利爪倏然扯斷。

難怪,探微會移情別戀。

太後娘娘這般尊貴,又這般貌美,天下難尋,她便是化作男子,也必會喜歡上她的。

被辜負的怨恨,被容顏沖擊的自卑,令李岫晴擡不起頭來,她慌慌張張地壓低了眉骨,不敢再仰頭視人。

這一系列的小動作瞞不過明察秋毫的太後娘娘,姜月見同樣也在打量這個女子,還有她剛剛被抱上公堂的孩兒。

小孩子面黃肌瘦,在北疆顯然遭受了諸多磨難,衣不蔽體,飯不足食。

只是也不知,這麽一雙命薄如紙、顛沛流離的母子,是何來的勇氣和銀錢,從流刑之地千裏迢迢跋涉皇城,又是何人,為她作保,暫且替她脫釋。

“不錯,”姜月見緩緩點了一下頭,“很像。”

蘇探微看向她,眸中劃過一絲波瀾。

他自然也發現了,那個小孩兒,的確和他現存這張臉有一些相似之處,天下之大,無巧不有,這也證明不了任何。

要說滴血驗親,他可以驗,但這法子是否定準,自它被發明伊始,便一直沒有定論。

明盧聽聞太後娘娘這一聲,心下也實在不知該如何繼續判了,連忙走下來,朝著太後娘娘拱手下拜:“臣志大才疏,忝為大理寺卿,此事,還請娘娘聖裁。”

姜月見莞爾,拂了拂玉指:“也好。”

明盧這廂方松了一口氣。

姜月見對仍然趴在地上蜷縮著身體戰栗不止的李岫晴溫聲道:“平身。”

李岫晴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哆嗦著嗓:“民、民婦謝太後娘娘。”

這一次,姜月見可以清清楚楚地打量李岫晴的臉,看得出,李氏往昔也是耒陽不可多得的美人,但她的身上,已留下了太多飽受風霜摧折的痕跡,可見,是個苦命之人。

“哀家聽說,你父親賄賂太守,在當年嚴查貪墨一案中被翻出,你受其連坐,流放西北?”

李岫晴咬住了唇,姜岢的話一直在耳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