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3頁)

只說從西北回來,不得提起“碎葉城”三字。

她略過這節,聲若蚊蚋:“民女相信家父,他不會做出觸犯律法的事。”

姜月見道:“這是另一件案子了,不是今天要審查的,李氏,你這個孩兒,多大了?”

李岫晴回話:“兩歲半了。”

她麻木地站在原地,太後如何問,她便只知道如何答,全無禮儀,舊日裏那些規訓和教導,似乎早已還給了教養嬤嬤。

姜月見絲毫都不在意,繼續問:“出生於你流放途中?”

李岫晴僵硬地點了點下巴:“是的。”

姜月見嘆道:“你真是癡情,讓一個男人,如此欺騙。你就信了他那些海枯石爛的鬼話,信了他,將來功成名就,會替你爹翻案,把你從西北接回來?”

不信,又能如何?

對於當時猶如已浸泡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李岫晴而言,蘇探微是她唯一的浮木。她唯有信任他,方有一絲希望,一條出路。

同為女子,姜月見可憐她,也怒其不爭,倘若沒有這個礙事的孩兒,她在碎葉城,想必也能過得更好一些。

至於她那個男人——

姜月見回首凝向蘇探微。

蘇探微目光一動,似有話要說。

姜月見厲口打斷:“蓄意悔婚不娶,實犯了哀家大忌。”

他怔了怔。

“蘇探微,哀家給了你很多時間,你本可以有大把的機會可以向哀家陳情,坦明你的過往,你若是據實以告,哀家今日,絕不會對你如此失望。”

她柳眉倒懸,目中流光,宛如被傷了心,被辜負信任,滿腔的熱意被燃盡。

太後為李岫晴不值,亦在為自己不值。

她望著他的瞳眸,猶如淬了火,燒灼而起。

蘇探微垂落衣袖間的兩臂,動了一下,似乎要拽娘娘袖口,但側目掃了一眼明盧,最終平息下去。

相伴日久,就算她不知自己是楚珩,也應該相信他為人,不是始亂終棄之人。

可姜月見的眼神,卻似乎將他一切欲言未吐的話堵回了口中。

最終變成了一句笨拙的解釋。

“請太後信臣,臣不認識……”

姜月見扯著紅唇冷冷含笑:“信你?你不認識?你還要欺騙哀家到幾時?這個孩子的面貌,你自己照著鏡子只比一比,看看哀家看了這兩張臉,還能得出個什麽別的結論?荒謬。哀家任你蒙在鼓中,竟長達半年,對你掏心,寵你,信你,你卻是如此背叛哀家。”

蘇探微被她嚴詞相逼,訥言無聲。

他心中突然掠過一念。

莫非,當時屍體橫在荒漠當中,乃是蘇探微北上尋覓妻兒,被流民劫掠,最終餓死途中?他的確有妻有子,這個女人帶著孩子從西北而來,正是他的妻子和兒子。

那具屍首橫於野外,等人發現時已經發臭了,面貌也有所損壞,他的遺物都是一些不值錢的書卷文章,好端端藏在箱籠裏,除了必要的能證明身份之物,還有一封家書,因涉及私密,楚珩未曾開啟。

“啞口無言了?”

伴隨一道輕嗤,蘇探微如夢初醒。

對上他猶如控訴,指責自己不信任的目光,姜月見翠眉微凹,如嚴霜敷面,成了那個為天下女子仗義執言的太後。

“將蘇探微拿下,打入昭獄!”

一聲令下,不止明盧,李岫晴也怔怔無聲。

她不曾想到太後竟會輕易相信了自己,太後相信了身為一介罪民的自己!

可是那一瞬間,聽到蘇探微要被打進昭獄,她不知是該喜極而泣,還是該悲憤做結,亦或是懊悔慟哭,兩行熱淚沿著李岫晴遍布汙痕的臉頰滾落,沖刷出道道清麗的白印。

大理寺差役上前,一左一右將蘇探微套入枷鎖,雙臂縛住。

鏗然一聲,鎖鏈圈住了兩腕。

蘇探微一動不動,人仿佛成了一尊靜止的礁石,只知望著太後。

此際太後的臉上,再沒有風花雪月時的溫柔狎昵、狡黠依從,仿佛那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象,是臆想之中並不存在的溫情。

只有他在這種蜜糖幻象裏,沉溺、淪亡,一晌一晌。

他仍然沒有動,又是清脆一聲,雙腳的踝骨也套上了鐵鎖。

姜月見察覺到那道濃烈的視線,一直未動聲色地存在於自己身邊,她迤邐細長的遠山眉從中蹙起,面色不虞。

想到了什麽,太後轉身道:“封了他的口,哀家不想再聽他說話。”

“是。”

於是蘇探微連嘴也被貼上了封條,再也不能張口。

幾人將他五花大綁,就此押解而走。

長長的鎖鏈拖在地上,隨腳步發出一道道清脆的撞擊聲。

路過姜月見時,他的頭向後回著,目光似乎仍然眷眷地停留在太後身上,不願相信,不願離去。

直至身影消失不見,李岫晴瞥見,太後娘娘緊繃的肩仿佛微微一松。她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