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子規血(八)(第2/7頁)
“你遇到了何鏤,不怕麽?”
他終於擡起臉,朝她看了過來。
謝斂清雋蒼白的臉上,帶著傷重的倦怠,也帶著隱忍的克制。
在月色下,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宋矜幾乎立刻明白過來,他以為她受了驚,此時因為他是男子也還害怕。所以,剛剛他才如此平靜,由著她擺弄靠近嗎?
若是往日……
或是別人,她肯定會很怕的。
“人命關天,分不出心思怕。”
她本能不去想其中緣由,轉而找了個借口。
立刻,她就察覺到謝斂的目光,再次落在她手邊的卷刃上。
和她剛進來那刻一樣。
謝斂面色極其平靜,眼底卻藏著難掩的難堪。
謝斂這樣的人,等閑不會叫人能看清他的情緒,除非藏不住了。
宋矜心中無由來慌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她不想這卷刃再出現在兩人面前,直接將它塞入袖中,才驚覺謝斂在看著自己。
她慌張擡起臉,心中為之氣餒。
在謝斂復雜的目光下,她幾乎要自暴自棄了,竟然伸手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謝斂卻問:“為何與向文退婚,你應當知道……”
宋矜說:“暫時不能告訴你。”
謝斂再度陷入沉默。
宋矜有些惱恨於他總讓人看不透想法,也不說話。
但對方灼燙的呼吸,一下一下吹拂到她脖頸間,帶起一股令人緊張的癢意。
宋矜頓時想要松手,撤身後退。
她的手腕卻被扣住。
與謝斂的呼吸不一樣,他的手十分冰冷。
幾乎一碰到她,就驚得宋矜打了個寒噤,只覺得寒意順著肌膚,一直躥到脊骨上去。
“抱歉。”
他似乎還要再問,卻又松了手。
在謝斂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女郎眼底盈起柔和的光影,忽然站起了身,帶動幾綹烏黑發絲揚起,於空中掠過他眉間。
她抖開梅子青色的軟絨褙子,輕柔地搭在他肩頭。
他喉中,要再度出口的抗拒。
在短短片刻,就被她的動作化解於無形。
清苦的藥香在空氣中浮動,一段荔枝香,徑直從領口一直縈繞到他鼻尖。帶著體溫的衣裳很柔軟,暖意湧來,連劇烈的痛楚都仿佛消散了一些。
骨頭縫裏源源不斷的冷意,
也有一瞬的消散。
“我想救你,你等一等我。”
謝斂聽見她這樣說。
但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救他,無異於癡人說夢。
便是當今的陛下,和朝堂上的黨羽抗爭了許久,最終也不得不妥協性地判了他流放。沒有人有這樣的權勢,能攔得住大勢。
“老師不會允許你這般胡鬧。”謝斂覺得冷意散了些,連帶著意識都清楚了不少,“你向來聰慧,與我有所牽連不是好事。今晚之後,不要在來看我。”
他不知道宋矜要如何救。
但他也不想知道。
“你這樣說,難道還想……再如此嗎?”
謝斂表情平靜,淡淡瞥了她一眼,“與你不相幹。”
女郎提著燈籠,僵持地立了一會。
然後,她終於轉過頭去。
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麽走了。
謝斂垂眸,目光落在滿地如水月華上。已經走遠的少女卻忽然輕聲道:“秦先生的鬥篷,我還沒能親自還給你。我明日,會來送給你。”
女郎身量纖長,單薄的衣裙被夜風吹動,提著燈回眸時目光復雜。
謝斂啞然,怔然看她。
他目送她遠去,才再次垂眼端坐。
但低垂的目光,自然地看到月光下光華流轉的碧玉簪。
這是宋矜的簪子。
昨日她來見他時,給了獄卒做賄賂。但既然給了獄卒,自然不可能會直接回到她手裏,除非是……
謝斂將簪子收起來。
面上仍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漆黑眸底,到底是溢出幾分憎惡。
此時離明日不遠了。
謝斂依舊看著那一方淺淺的月華,只是很快,月華便被濃雲所掩蓋。窗外再度傳來風雨聲,這場春雨,從綿長轉為淅瀝。
明日,她還是不要來得好。
他本該提醒她的,可他卻覺得她回來,如此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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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很晚了。
宋矜不敢耽擱,與章家的庚帖退了,便只剩下最後一步件事。
她要將與謝斂的婚約公布。
作為宋敬衍唯一的女兒,她若是嫁給謝斂,許多人恐怕是樂見其成的……謝斂與宋家的關系,在外人看來,實在微妙。
發髻散了,夜風吹得烏發拂動,有點癢。
宋矜伸手去取玉簪,卻摸了個空,應當是剛剛不下心弄丟了。
這只玉簪陪伴她多年,曾經是她最喜歡的一支簪子。但此時,宋矜卻說不上可惜,反倒有種順其自然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