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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到如萍房裏去,而直接進了爸爸的房間,坐在爸爸的安樂椅上,我開始強迫自己去面對目前的種種問題。爸爸病臥醫院,爾豪和雪姨皆下落不明,夢萍也被遺棄在醫院中無人過問,現實的生活和爸爸住院的費用將如何解決?我回顧這空曠得像座死城的房子,知道只有一個辦法:賣掉這幢房子!

可是,要賣房子的話,這房中的家具、物品、衣飾、書籍等又如何解決呢?唯一的辦法,是把衣物箱籠等東西運到家裏去,而家具,只好隨房子一起賣了。這麽一想,我就覺得必須趕快著手整理這房中的東西。但,當我站起身來,茫然失措地打量著各處,又不知該從何下手了。

最後,我振作了一下,決定先從爸爸的東西整理起,於是,我立即采取了行動,先找出了爸爸的鑰匙,打開了爸爸的衣箱,把散放在外面的衣物都堆進了箱子裏。東西復雜而零亂,整理起來竟比預料的更加困難,一口口笨重的箱子被我從壁櫥裏拖出來,每一聲發出的重物響聲都會使我自己驚跳。箱子既行打開,滿屋都散放著淡淡的樟腦味,給我一種清理遺物似的感覺。因此,我一面整理,一面又不時地停下來默默出神。而每當我停止工作,那份寂靜、空虛,就會立即抓住我,使我惶惑緊張而窒息。於是,我不得不趕快把自己再埋進忙碌的清理工作中。

就在我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依稀聽到一聲門響,我停了下來,側耳傾聽,在院子裏,仿佛有腳步聲正沿著水泥路向房子走來,接著,腳步聲沉重而緩慢地敲擊在磨石子地上,一步步地跨入了走廊。一刹那間,我覺得四肢發冷,雖然這是大白天,我卻感到四周陰氣森森,鬼魅重重,如萍血汙的臉像特寫鏡頭般突然躍進了我的腦海。我迅速地站起身來,把一件爸爸的衣服擁在胸前,眼睛直瞪著門口,看有什麽怪物出現。於是,一個高大的人影排門而入,一對銳利而詫異的眼光冷冷地射向了我,我心中一松,吐了口長氣,怔怔地說:

“是你?”

“這是怎麽回事?”進來的是失蹤多日的爾豪,他蹙蹙眉頭,望著地上散亂堆積的衣物箱籠。

“你不知道發生過的事嗎?”我問。

“我在報上看到媽出走的事。”他說,狐疑地望著我,“爸爸呢?”

“病了,”我說,“今天我把他送進了醫院。”

“什麽病?”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我望著他,他的眉毛和眼睛多像爸爸!陸家的濃眉大眼!

“醫生說是心臟病再帶上血壓高。”

“很嚴重嗎?”

“我想——是的。”

他的眼簾垂下了幾秒鐘,然後又迅速地擡了起來,繼續望著我問:“這屋子裏別的人昵?如萍呢?阿蘭呢?”

我痙攣了一下,停了片刻,才說:

“阿蘭走了。”

“如萍呢?”

“如萍——”我凝視著他,咽了一口口水,困難地說,“死了。”

“你說什麽?”他不信任地瞪大了眼睛。

“她死了,”我重復而機械化地說,“她用爸爸的手槍打死了自己,我和書桓把她葬在六張犁山了。”

他呆住了,半晌,他的嘴唇扭曲,眼光獰惡,低低地從喉嚨裏爆出了三個字:

“你撒謊!”

“我沒有,”我搖搖頭,緊張使我的背脊發涼,“那是真的,她自殺了,用爸爸的槍自殺了。”

他緊緊地盯著我,那眼光使人聯想到電影中吃人部落發現了闖入者的神情。我背脊上的涼意加深了,下意識地抓緊了爸爸的衣服,好像那件衣服是我的一面盾牌。爾豪盯了我起碼有一世紀那麽長久,我知道,他開始明白我說的是事實了。他的眉毛糾結,眼光灼灼逼人,兇惡而浄獰,這神情我似乎看過——對了,這就是爸爸鞭打我時的樣子——爾豪竟那樣像爸爸!終於,他從齒縫中迸出了幾句話語,語氣森冷陰沉:

“依萍,你到底把如萍逼死了,她連殺一只小螞蟻都不敢,卻殺了她自己!依萍,她對你做過什麽壞事?你一定要置她於死地?”

他向我迫近了兩步,我也本能地退後了兩步,他的手握緊了拳,對我咬牙切齒地說:

“你太過分了,依萍,你使人忍無可忍,如萍泉下有知,應該幫我殺了你!我殺掉你給如萍還了債吧!”

我站著不動了,靜靜地望著他,如果他要殺我,我是沒有反抗能力的,事後他也可以逍遙法外,因為這房子裏沒有第二個人可以作見證。我只有等著他動手,不做逃命的企圖,由於他正堵在房門口,我是不可能從他手中逃出去的。他對我沖過來了,我努力維持身體平衡,屹立不動,他的眼睛發紅,裏面噴著火——野人部落吃人時的表情。他的手攫住了我胸前的衣服,其實,是爸爸的衣服,那衣服一直像盾牌似的被我擁在胸口。他的另一只手摸索著我的脖子,似乎企圖勒死我。我的嘴唇幹燥,喉嚨枯澀,求生的本能使我心頭顫栗,天生的傲骨卻令我屹立如故。他的眼睛盯著我的,我們相對注視,好長一段時間,他的手始終沒有加重壓力,然後,他突然放開了我的脖子,痛苦地轉開了頭,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