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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怎麽回事?”媽媽更加不安了。

“這就是人生,不是嗎?媽媽?有聚有散,有合有分,有開始就有結束,一切都是合理的。媽媽,別再問了。”

“你們這兩個孩子都有點神經病!叫人操透了心,好好的,又鬧別扭了,是不是?”

我笑了笑,把頭更深地倚在媽媽的衣服裏,淚水慢慢地滑下了我的面龐。窗外一聲霹靂,暴風雨終於來臨了。我眼淚模糊地望著窗外的風雨,腦中恍恍惚惚地想著書桓、如萍、夢萍、爾豪、爾傑、雪姨、爸爸、媽媽……像五彩的萬花筒,變幻莫定,最後卻成為一片混沌。

在風雨中昏睡半日一夜,當黎明在我窗前炫耀時,我真想就這樣長睡不醒。但是,太多的事需要處理,我勉強地爬起身來,換掉睡衣。機械化地梳洗和吃早飯,蓓蓓在我腳下繞著,我拍拍它,要媽媽好好喂它。這只失去主人的小狗,在無人照料之下,我只得收養了。回想半年前,我還曾渴望有這樣一只小狗,而現在,它真的成為了我的,卻是以這種方式成為了我的,望著它那掩映在長毛之下的黑眼珠,我嘆息了。

出了家門,太陽很好,濕漉漉的地面迎著陽光閃爍,隔夜的風雨已沒有一點痕跡了。我到了“那邊”,阿蘭開了門就嘮叨:

“小姐,我不做了哇!我不會喂老爺吃飯,老爺一直發脾氣,好怕人啊!我要回家去了哇!”

“好,別吵,晚上我就給你算工錢!”我不耐地說。

到了爸爸房裏,爸爸正躺在床上,睜著一對虎視眈眈的眼睛瞪著門口,一看到我,就咆哮地大叫了起來:

“好呀!依萍!你想謀殺我嗎?”

“怎麽了?爸爸?”我問,走過去摸摸他枯幹的手。

“我不要那個臭丫頭服侍,她笨手笨腳什麽都弄不好!”爸爸叫著,揮舞著他的雙手。

“好的,爸爸,我馬上叫她走!”我說,把手按在爸爸的腿上說,“爸爸,你的腿能動嗎?”

“昨天還可以,今天就不行了!”爸爸說,瞪著我的臉,“依萍,我是什麽病?”

“我也弄不清楚。”我不敢說出半身不遂的話,“爸爸,今天我送你到醫院!”

“我不去醫院!”爸爸大叫,“我陸振華從來沒有住過醫院,我決不去!”

“爸爸,”我忍耐地說,“如果不住院,你可能要在床上躺一輩子,醫院裏隨時可以打針吃藥,而且你行動不方便,在家裏連大小便都成問題!你又不要阿蘭服侍,我兩邊跑要跑得累死!”

“為什麽不住進來?連你媽一起?”

我眯著眼睛看著爸爸,擡擡眉毛說:

“當你有人服侍的時候,當你面前圍滿了人的時候,你把我們母女趕出去!現在,你需要我們了,我們就該搬進來了嗎?”爸爸氣得直瞪眼睛,眉毛兇惡地纏在一起。但是,他終於克制了自己,放開眉頭說:

“好吧!依萍,算你強!”

“我去打電話給醫院,讓他們開車來接你!”我說。

到巷口連打了好幾個電話,所有公立醫院都有人滿之患,這年頭,好像連生病都是熱門,一連幾個“沒病床!”使我泄氣到極點。最後還是一家教會醫院說可以派車來接。回到“那邊”,我叫來阿蘭,幫爸爸整理出一個小包袱來,因為我對爸爸的東西根本不熟悉。

車子來了,他們擡來擔架,把爸爸用擔架擡到車子上,我提著小包袱,跟在後面。當擔架從客廳中擡出去,我忽然一愣,腦中浮起那天如萍被擡出去的情形,一陣不祥的預感使我渾身抽搐了一下。爸爸上了車,我吩咐阿蘭好好看著屋子,就跟著車子到了醫院。

在醫院裏,醫生診斷了之後,我付了住院費,爸爸被送進三等病房。我身上的錢還是何書桓前幾天留下的,只付得起三等病房的費用。我招呼爸爸躺好,爸爸對於和那麽多人共一個房間十分不慣,又咆哮著說他睡不來彈簧床,要醫院裏的人給他換木板的一這是他向來的習慣。交涉失敗後,他就一直在生氣。當護士小姐又不識相地來幹涉他抽煙鬥時,他差點揮拳把那護士小姐的鼻子打扁。好不容易,總算讓爸爸平靜了下來,我一直等到爸爸在過度疲倦下入睡之後,才悄悄地離開了醫院。沒有回家,而直接到了“那邊”。

現在已經用不著阿蘭了,因為醫生已告訴了我,爸爸在短期內絕不能出院。我結清了阿蘭的工錢,看著阿蘭提著她的小包袱走了出去。我在客廳裏坐了下來,立即,四周死樣的寂靜像蛇一樣對我爬行過來,把我層層地卷裹住了。

我環視著室內,落地收音機上積了一層淡淡的灰塵,看來阿蘭一定有兩三天沒有做灑掃工作了。室內的沙發、茶幾、落地台燈……似乎都和以前不同了,帶著種被摒棄的、冷清清的味道。我試著找尋這屋子裏原有的歡樂氣氛,試著回憶往日燈燭輝煌的情況,試著去想那人影幢幢笑語喧嘩的時刻……一切的一切,都已渺不可尋,我被這冷清孤寂所壓迫著,半天都無法動彈。終於我站起身來,向走廊裏走去。我自己的高跟鞋聲音,使我嚇了一大跳,這咯咯聲單調而空洞地在整幢房子裏傳播開來,使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的陰森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