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第2/6頁)

“他的口音有多重?”

“他畢業於清華大學建築系,你說會有多重?”張少華在那一頭說,“他是行內人,王總的名字他聽說過。”

“行!酒會幾點開始?”

“六點整。我們上午才接到通知。你準備一下。我們這邊就去四個人,江總、王總、我和你。你坐江總的車子,我去醫院接王總。我們在酒店門口見。”

為了配合這次行動,我挽了一個小小的發髻,上面插了一根紫色的木簪,穿了一件白底藍花的旗袍。除了胸之外,我的曲線尚可,胸的問題也好辦,紋胸一墊就高了。那旗袍緊緊地包著我,顯得我瘦骨嶙峋。我想把自己打扮成楚楚動人的林黛玉,好讓那些逼我喝酒的人於心不忍。

坐在江總的車子裏我還在復習《溫州方言大全》:“了了滯滯”就是“清潔幹凈”;“雲淡風輕”就是“輕佻”;“勿儼三四”就是“不正派”……等等,等等。到了酒店的大門,我發現CGP的“頭粒珠兒(溫州話:老大)”——瀝川和張少華已經等在那裏了。

在正式場合瀝川習慣穿純黑的西裝,手拿一根赤色手杖。黑色襯衣、黑白相間的領帶,襯著他那張瘦長的臉、高高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和倔強的下顎,看上去十分硬派。其實瀝川最吸引我的是他的眼睛。無論外表看上去多麽剛毅冷酷,他的目光非常純凈,不含一絲雜念。在他的眼眸深處,隱藏著一股近乎教徒似的虔誠和深情。

在這次參加競標的設計師中,三十一歲的瀝川最年輕、最知名。他在公共場合是著名的冷面郎君,寡言少語、非常矜持。所以我看見瀝川的時候,他的情緒和表現都已進入到了“公共狀態”。他看見我,眼波微動,迅速恢復原狀。

“二位沒有久等吧?”江浩天說。

“沒有。”

“王先生的身體好些了嗎?”江浩天上去和瀝川握手。

“已經好了。”

在大廳的接待處,瀝川在眾目睽睽之下幫我脫下大衣,連同自己的風衣一起交給服務員。我有點不自在,覺得在場的很多人會誤會我是瀝川的太太。所以,瀝川每次和人握手,我都不忘記上前解譯:“我是安妮,王先生的翻譯。” 畢竟來的人都是業界同行,大家彼此相識。所以,很多人都笑著反問:“王先生中文那麽好,還需要翻譯嗎?”

當然,也有幾個人誤會我是朱碧瑄,握手的時候叫我朱小姐。這回輪到瀝川一個一個地解釋:“這位是謝小姐,我的新任翻譯。”

我們一路寒暄下去,一直走到靠近酒桌的地方,才看見一位六十歲左右的方臉男士,被一群設計師如眾星捧月般圍在當中。江浩天不知什麽時候過來了,向瀝川耳語:“那位就是招標辦的主任謝鶴陽。”

謝鶴陽因為長得一張又黑又方的臉,外號“鞋盒”。當然,沒人敢當面這樣叫他。瀝川拿了一杯水,在旁邊慢慢地喝,見謝鶴陽身邊的人散了幾個,騰出點空位,才帶著我快步而上,自我介紹:“謝主任您好。我是王瀝川,CGP的設計師。”

“哦!王先生!”謝鶴陽從容而不失熱情地和他握手,“久聞大名,緣慳一面。”他說的還算是普通話,只是話音裏果然含著濃重的平舌音。瀝川的臉上是客氣的笑容,他略微遲疑了一下,我馬上將這話譯成英文。

“不敢當。”瀝川回答,“外邦設計師,才疏學淺,對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十分仰慕。”

我默默地看了瀝川一眼,有些驚奇。不敢相信這極度斯文得體的句子,竟出自只認得九百五十個漢字的瀝川之口。

果然,謝鶴陽的臉上露出更多笑容:“王先生過謙了。我年輕的時候,建築界的泰鬥王宇航博士曾應邀到清華講學,陪同人員中,我忝在其末。聽說他也是瑞士華人,不知王先生可否認識?”

“那是家祖父。”

“我記得那時,陪著王先生一起來的還有他的長子王楚寧先生,我們年紀相當,相談甚歡。楚寧先生說一口流利的中文,非常古雅,也是知名建築師。”

瀝川微微頷首:“那是家父。”

“王先生的一家是什麽時候到的海外?”

“大約在清朝末年吧。”

“該不會是前清遺老吧?”一直站在謝鶴陽旁邊的一位中年男子忽然插口。

瀝川淡淡地道:“不是。從宗譜上說,我們屬於瑯琊王氏,是純正的中原血統。”

謝鶴陽道:“對了,我來介紹,這位是迦園國際的總設計師田小剛先生。”

“小剛,好久不見。”

“確切地說,是六年沒見了吧,瀝川,你怎麽好像從中國消失了?”

“哪裏,我的公司還在這裏,需要的時候會過來照應的。”瀝川頓了頓,又說:“謝主任,小剛是溫州建築師,占著天時地利人和。CGP雖是海外兵團,卻同出自中華一脈。評審的時候,謝主任不會厚此薄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