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第4/6頁)

老太太有八十歲的樣子,頭發稀疏,穿著件手繡的唐裝,很齊楚,像是富貴人家的老人。瀝川給她倒了一杯可樂,問她還要什麽。老太太說:“年輕人,勞駕你給我拿那塊蛋糕。”

遠處一個高腳盤子上放著一個兩層的蛋糕。沒有人吃,因為大多數人以為這是飯後的甜點。瀝川伸出長臂,拿出餐刀,毫不客氣地切下一塊,放到小碟子上遞給她。又問:“您要不要水果?這裏有西瓜和葡萄。”

“西瓜來幾片,葡萄也來幾粒。”老太太看他的眼神有點怪,一副異常疼愛的樣子。

瀝川給她端了一盤子的東西,帶著她,給她找了一個座位。

“年輕人,你的腿為什麽是跛的?是受了什麽傷嗎?”老太太笑眯眯地問。瀝川在很多人的眼裏都是完美的,除了他的腿。所以我覺得老太太明顯是在利用自己的年紀和瀝川套近乎,她的目光很不純潔。

“是……車禍。”瀝川的神態略微有些尷尬。然後,他又很認真地伸手過去和老太太握了握說:“我叫王瀝川,是CGP的設計師。”

老太太很爽朗地笑了,她的假牙看上去又白又整齊。我生怕她笑了一半假牙會掉出來。正這麽想著,只聽得“叮當”一聲,她的假牙真的掉了!

我和瀝川同時伸手下去,瀝川手長,眼疾手快地從地上拾起來,輕聲道:“太太,您在這裏稍等,我去去就來。”他從旁邊拿了個一次性的紙杯,去了洗手間。

老太太倒是無所謂,癟著嘴對我說:“小姑娘,他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老奶奶,我是他的翻譯。”

沒有假牙,她說話盡漏風:“怎麽,他是外國人嗎?”

“瑞士華人。”

“哦。他很可愛呀!”

“是啊。”

“難道你沒看出來,他很喜歡你?他身體這麽不方便,沒有手杖都站不穩,你明明就在旁邊,他也不讓你代勞,自己那麽辛苦地替我拿東西。”

我覺得,老太太這是在變相地批評我,於是趕緊解釋:“王先生非常自信、也非常能幹。如果他需要幫忙的話,會和我說的。”

“你奶奶我閱人無數,好人壞人、不好不壞的人都見過。相信你奶奶的眼光,這絕對是個好男人。”

我心花怒放,笑得陽光燦爛。

瀝川走過來,將洗幹凈的假牙放在杯子裏遞給老太太,順手還遞給她一張餐巾紙。老太太用紙掩了面,戴上假牙,向我們回首一笑,燦如白雪。

她和瀝川握了握手,說:“我姓花,叫花簫。我是畫畫的。”每一個字都以“H”開頭,我很緊張地看著她,擔心她的假牙會再次掉下來。結果,她說的話我沒聽清,以為她叫花椒,想笑又不敢笑。

瀝川很有興趣地問:“太太,您畫國畫還是油畫?”

“我這麽老派,當然是國畫。”

“評委裏有一位畫家,叫龍溪先生,也是畫國畫的,您老認識嗎?”

“認識,他是我的學生。”

我的心一沉。評審團裏的確有位大名鼎鼎的龍溪先生,浙派傳人,在畫界非常有聲望。那麽,這老太太一定大有來頭。

然後,瀝川忽然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忙說:“對不起。”

在和老太太談話時,他隨手拿了個點心吃了一口。大約是吃快了,接著,他又咳嗽了一聲,這次來得太急,竟來不及轉身避開。

“I am so sorry. It happened before I could stop it. (譯:對不起,我實在來不及回避。)”

紳士作風又來了。我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才弄明白,他是在為剛才的咳嗽再次道歉。我在心中暗笑:那老太太和瀝川真是一對兒。一個太粗心,假牙掉了也不在乎,照樣說話;一個太小心,咳嗽一聲,道歉半天。

“老太太您慢坐,我陪王先生去一下休息室。”我拉著瀝川,一陣風似地走了。

我們一起走到餐廳外的偏廳。瀝川用手絹捂著口,還在不停地咳嗽。我看著他,嘆了一口氣,說:“那碟子裏的東西有芥末,你一向不吃的。這回怎麽忘了?”

“我怎麽知道那是芥末?”

“那你好些沒有?”我有些擔心了,“不如我們現在就回去吧。”

“回去?酒會還沒有開始。”

“說到底,競標靠的是實力和設計。酒會上表現得再好也沒用。”

“這話在國外說沒錯,在這裏說我可沒底。何況,這回是江浩天來找我幫忙,我現在走,無論是什麽原因,都太不給他面子了。”

瀝川是被江浩天一個電話叫來力挽狂瀾的。可是,那個田小剛和謝鶴陽一直站在一起,態度顯得比一般人親密,不得不讓人感到氣餒。瀝川在近十天的功夫裏又是考察現場,又是勘測工地,還大搞文化研究,真可謂全力以赴、志在奪標。作為主設計師,他身上的壓力其實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