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第3/5頁)

“好的。”我掏出筆記本記下來。

“吃素菜的時候,要緩慢咀嚼。仔細聆聽你身體的反應,體會綠色食品的原味。時時刻刻,想著自己的健康、想著你挽救的動物,想著人類,想著地球。天人合一,你在以實際行動改善世界、促進和平。你應當感到自豪。”

“明白。”我想了想,忽然問:“為什麽您一直不問我要成為素食者的原因?”

“我們從來不問這些。這是你的選擇,不需要我來批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原因,我們只是有共同的興趣,所以走到了一起。就像讀書會、下棋協會、撲克協會、釣魚協會那樣。”

真是個理想的俱樂部。

“所有的活動我必須要參加嗎?”

“我們的組織非常松散。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有些人參加頭幾次活動,發現堅持下來太難,又消失了。”

“南宮先生,我能問您一個私人問題嗎?”

“問吧。”

“您為什麽是素食者?”

“是這樣,我是農村人,以前什麽都吃的。我有一個弟弟,從小感情非常好,就是很淘氣,我逼著他參軍,他去了。結果他在軍事演習中出了事,被炸死了——粉碎的那種。自從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秒鐘起,我不能看見任何肉類。”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事兒。”我喃喃地說。

“沒關系,已經過去很多年了。”說到這裏,他突然背過身去,聲音有些哽咽,“我需要安靜一下。”然後,他就走到另一間屋子裏去了。

我沒參加那一次活動——很羞愧地逃走了。

回到家裏,我一本正經地給我的幾個當翻譯的同事發了郵件,宣告我成為一個素食者,請她們多多關照。然後,我清理冰箱,扔掉了所有的肉和雞蛋。清理零食,扔掉了所有牛肉幹、魚片、肉松。我拎著菜籃去市場,買了一大堆青菜、水果、豆腐、豆漿。我吃了一天的素,沒覺得很難,只是晚上聞到街頭的羊肉串和烤雞翅,非常心動,我趕緊回家上床,把頭捂在被子裏。後來我忍不住,跑回街上觀察,驚喜地發現,其實燒烤中也有素的,比如烤豆腐、烤土豆片、烤玉米、烤生菜、烤藕、烤蘑菇,除了不是肉,味道都一樣!我的神啊!太好啦!晚餐就在這裏了,一下子吃了個飽。

第二天上班,沒噴香水,身上散發著蔬菜的氣息。

回北京兩個禮拜,我都沒怎麽見到瀝川。瀝川的辦公室在樓上,他每天上班不定時。我只有在開會、或者午飯的時間可以見到他。瀝川總是刻意拉開我們的距離,不怎麽主動找我說話,我也不到他那裏去套近乎。大多時候,我們雙目對視,互相點個頭,各自拿菜,各自歸座,連寒暄都沒有。瀝川從不給我打電話,除了工作需要,也從不給我發Email。

我很傷心,但我不在乎。只要知道瀝川和我在一座大樓,只要每天能見他一面,哪怕是一句話不說,我都心滿意足。沒有這個先決條件,我沒法move on,就是這樣沒出息。

CGP的中餐對素食者絕對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因為這裏的工作人員有百分之九十是精力旺盛的男人,無肉不歡,剩下的女人又全是海鮮愛好者。我發現,我能吃的素食只有面包、米飯、水果和沙拉。而且,吃完之後很快又餓了。

所幸我有同伴。為了保持體形,艾瑪基本上也吃素。她偶爾吃點魚,次數不多。她喜歡用很多的沙拉醬,其實是含有很重成分的奶制品。我連沙拉醬也不吃,只吃菜葉子。我們幾個女翻譯通常坐在一起八卦,我邊吃邊聽。有時偷偷瞄一眼在遠處另一張桌子上獨自吃飯的瀝川。瀝川還是那麽好看,只是有一點點瘦。穿著修身的西裝,很神秘,很迷人。他從來不看我。

“哎,你們看了今天從總部發來的通知了嗎?”艾瑪小聲說,“瀝川辭去CGP副總的職務,改任北京分部的主設計師,連降兩級,不知出了什麽事。”

另一個叫阿倩的翻譯笑著說:“我也覺得奇怪。那現在江總,豈不成了他的上司?”

“什麽上司,江總是CEO,他是Owner,好不好?江總不過替他家打工的。他不做總裁多半是嫌累,聽說最近身體不大好,每天只能工作五個小時。”艾瑪說。

“我看他身體挺好的。對了,他的那條腿究竟為什麽是跛的?小兒麻痹嗎?”德語組的明明問道。

“我猜是風濕性關節炎。”

“我猜是先天畸形。”

“我還是堅持帕金森症。安妮,你猜是什麽?我們一人賭十塊錢吧。”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說:“車禍?截肢?”

“義肢?NO,NO,NO!瀝川的腿不可以是義肢,不可想象他只有一條腿,那太讓人傷心了。我寧肯他是帕金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