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為了打發時間(第3/4頁)

它們,是指電視裏的國產或是外國電影,公開論壇,也可能是知識競賽節目裏自以為是的主持人和愚蠢的選手!這話會增加我內心的安寧,我會感到似乎他們也發現了我在這裏和他們待在一起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時,我會想在那裏待更長的時間,我明白,自己那麽想不僅僅是因為和芙頌待在同一個房間,坐在同一張餐桌上的樂趣,也是因為和凱斯金一家人同處在這個家,這棟樓裏所給予的深切情感。(那裏,是一個博物館參觀者像在時光裏流連那樣漫步的神奇地方。)我希望博物館參觀者們特別記住,我對芙頌的愛情,慢慢地蔓延到了她的整個世界,和她有關的一切,她所有的時刻和物件。

看電視時我感到的那種時間以外的情感,這種把我在八年時間裏對凱斯金家的造訪和我對芙頌的愛情變為可能的深切安寧,惟一會在看新聞時被破壞。因為國家正在被拖向一場內戰。

1978年,夜裏在我們的街區也會有炸彈爆炸了。通往托普哈內和卡拉柯伊方向的那些街道處在民族主義者和理想主義者的控制之下,報說很多犯罪計劃都是在這裏的茶館被制訂出來的。沿著楚庫爾主麻大街往上,通向吉汗基爾的那些蜿蜒曲折的小街上則居住著庫爾德人、阿拉維派教徒、親近各種左翼派系的小公務員、工人和學生。他們也喜歡使用武器。有時,這兩派的惡棍們為了一條街道、一個茶館、一個小廣場的統治權,會發生武裝沖突;有時,隨著情報機關和國家遙控的強盜們放置的一枚炸彈的爆炸,雙方會發生激戰。多數時候切廷會處在雙方的戰火之中,不知該把雪佛蘭停在哪裏,在哪家茶館門口等我,他在這段時間裏受了很多罪。然而有幾次當我說晚上自己可以獨自去凱斯金家時,他卻堅決反對我那麽做。我離開凱斯金家時,楚庫爾主麻、托普哈內和吉汗基爾的街道還都不會空下來。甚至在我們開車回家時,還會看見那些掛海報、貼告示或是往墻上寫口號的人,我們會恐懼地互相看上幾眼。

因為晚上的新聞裏總在說爆炸、殺戮和屠殺的事情,因此凱斯金他們一方面會因為在家而感到安寧,但另一方面卻會為未來陷入不安。因為所有新聞都糟糕得讓人難以忍受,因此那段時間,相對於新聞來說,我們更喜歡談論讀新聞的漂亮播音員阿伊塔奇·卡爾杜茲的姿勢和面部表情。和西方那些看上去自如、輕松的女播音員相反,阿伊塔奇·卡爾杜茲不但很拘謹,還從來不笑,她總是像一根蠟燭那樣一動不動地快速念著紙上的新聞。

塔勒克先生會不時地說:“停一停,孩子,喘口氣,你會給憋死的。”

盡管這句玩笑話也許已經說過上百次,但我們依然會笑,就像第一次聽到那樣,因為很守紀律、很喜歡自己的工作、很害怕讀錯的女播音員,有時不念完一句話就不會停下來喘口氣;句子一長,為了不憋死就會越讀越快;那時她的臉就會開始紅起來。

塔勒克先生說:“唉,她的臉又開始紅起來了。”

內希貝姑媽說:“孩子,稍微停一停,至少咽口吐沫……”

阿伊塔奇·卡爾杜茲,好像聽到了內希貝姑媽說的話,瞬間會從紙上擡起眼睛,朝坐在餐桌上半慌亂、半高興的我們看一眼,同時,就像一個剛剛做了扁桃體切除術的孩子那樣,費勁地咽一口吐沫。

內希貝姑媽說:“孩子,你真棒!”

像貓王在孟菲斯的家中去世,紅色旅劫持並殺害意大利前總理阿爾多·莫羅,記者傑拉爾·薩利克在尼相塔什的阿拉丁小店前面和他妹妹一起被槍殺的消息,我們都是從這個女播音員的嘴裏聽到的。

看電視時,凱斯金他們就是用這種方式在世界和他們之間設置下一段讓我感覺很安寧的距離,他們設置距離的另外一條途經則是,把屏幕上出現的那些人比做我們周圍的人,並在吃飯時,長時間地爭論這種比喻有多恰當。我和芙頌也會真誠地加入這些爭論。

我記得,1979年底,當我們在看蘇聯占領阿富汗的那些畫面時,我們花很長時間爭論阿富汗新總統巴布拉克·卡爾邁勒是不是很像一個在我們街區面包房裏幹活的人。話題是內希貝姑媽打開的,她和塔勒克先生一樣喜歡這樣的比較。一開始,我們誰也沒能明白她說的是面包房裏的哪個人。因為有些晚上,我會讓切廷在面包房前停車,然後跑去買新鮮的熱面包,所以我對在面包房裏幹活的那些庫爾德人的面孔還是有些熟悉的,因此我完全贊同了內希貝姑媽的觀點。而芙頌和塔勒克先生卻執意堅持說,收錢的那人一點也不像阿富汗新總統。

有時,我覺得芙頌完全是為了和我作對才堅持相反意見的。比如我說——就像我們這裏的帕夏一樣——在體育場的貴賓席上觀看閱兵式時被殺害的埃及總統安瓦爾·薩達特,幾乎和那個在楚庫爾主麻大街和博阿茲凱散大街角落上賣報的人長得一模一樣,可芙頌卻說一點也不像。因為薩達特被害的消息在電視上出現了好幾天,因此我和芙頌之間的這場爭論,變成了一種我一點也不喜歡的神經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