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頁)

肖然坐在辦公桌前總感覺有什麽不對勁。牛侄兒最近像是發現了什麽,臉一直陰得像個茄子。前些天跟信達廠簽了一份九萬多的合同,定好了這周二交貨,肖然一直掂記著這筆回扣,想錢到手後,一定要另租一套房子。他們現在住的那套實在太破了,而且蚊蠅紛飛,蟑螂橫行,廚房裏常有耗子不請自來,旁若無人地大肆咬嚼。有一天晚上韓靈上廁所,剛剛蹲下就感覺屁股上有異物爬動,回手一撈,赫然拿獲了一只豐滿健壯的蟑螂大王,嚇得她四腳朝天,厲聲長嘯,墻皮紛紛脫落。

今天一上班就被領導召見,肖然硬著頭皮走進去,還沒來得及請安,就聽見牛侄兒中氣十足的念白:“你!馬上通知信達廠,那批貨不要了。”肖然心裏怦的一下,知道事情不對,接了令就往外走,腳還沒邁出門口,又被牛侄兒一聲震住:“你聽著,今後不許在信達廠訂貨!”肖然登時覺得尾椎骨冰涼,擡頭看見牛侄兒正瞪著一雙錐子般的巨眼,眼中刀槍如林,不由得鼻尖冒汗,四肢顫抖。

那時候肖然還很嫩,學生氣十足,跟生人打交道還會臉紅。老江湖牛雲峰分析了幾個月的報表,覺得肖采購的價格有點問題,但又沒有足夠的證據,孫子說兵不厭詐,所以他也要來詐一下,沒想到果然詐得肖然露出馬蹄。肖采購敗了一個回合,坐到座位上臉生紅雲,心想這份工作看來是做不長了,得早打主意才行。前途黯淡,再想起面色蒼白、血流不止的韓靈,心中傷感頓生,真想大哭一場。情緒平定之後,他往中洋公司掛了個電話,一方面表示關懷,另一方面,聽聽韓靈的聲音對他也是個安慰。

電話沒人接,肖然不死心,又撥了一次,聽見一個溫柔婉轉的聲音說您好中洋公司,找哪位?肖然說我找韓靈,那面靜了一下,然後說韓靈昏倒了,我們老板送他到醫院去了。肖然騰地跳起來,激動得舌頭翻轉,“哪家醫院?快快快快告訴我,我我我是她男朋友!”

鐘德富上樓時就開始不老實,一手摟著韓靈的腰,一手來回地摸她襯衫裏的乳罩帶,心裏癢癢得像生了蛆。韓靈爬了兩步樓梯,累得嬌喘陣陣、香汗淋漓,難受得話都說不出來,也顧不上理會老鐘的輕薄。好不容易爬到五樓,她砰地靠到墻上,一張臉白得嚇人,有氣無力地對老鐘說:“鐘總……麻煩你……我包裏那把黃色的……鑰匙。”

房裏一派混亂景象。被子沒疊,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曖昧氣息,枕套有兩個禮拜沒洗了,油汪汪的,桌子上擱著一碗沒喝完的湯,兩只蒼蠅正圍著碗沿起起落落。老鐘扶著她往裏走,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團衛生紙,黏糊糊的,不知是什麽內容,心裏一陣膩歪,鼻孔哼了一聲,說小韓你怎麽住這種地方啊,然後不勝幽怨地嘆了一口氣,推搡著把韓靈放到床上,自己似蹲似站、猶猶豫豫地把屁股放到椅子上。

韓靈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眼前金星飛舞,額頭虛汗直冒,在床上吐納了半天,煩惡稍減,於是強坐起來向老鐘表達謝意,說鐘總今天真是麻煩你,我現在好一點了,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想了一想,覺得語氣有點生硬,又補充了一句:“我住的地方太亂了,真是委屈您。”說完艱難地擠出一個慚愧的笑容,笑得老鐘欲哭無淚。

看著韓靈魂不附體的樣子,鐘德富明白,今天即使想做什麽也做不成,霸王硬上弓不是他的風格,作為一個有家有業有地位的財主,他也不喜歡乘人之危,這事總要你情我願才有趣。

老帥哥鐘德富在這一點上很健康,宣稱自己有“三不上”:一不上醉雞,因為人喝醉了難免會反應遲鈍,無法領會他武功中的精妙之處;二不上病雞,病人身有晦氣,招惹了不僅大耗真元,而且會破財傷身;三不上瘟雞,主要是怕傳染。當然,今日不上不等於永遠不上,健康的、清醒的、笑靨如花的韓靈還是符合他的性審美觀。慣於作長期投資的老鐘在心裏盤算了最多一秒鐘,立刻就有了主意,他從LV真皮錢包裏抽出兩張千元港幣,笑眯眯地放到桌上,一張胖臉像耶酥一樣慈祥,對韓靈說:“你好好休息吧,這裏是一點小意思,你去買點東西補一補。”

一九九四年深圳出租車起價十二元,每公裏兩塊四,這在全國恐怕也是最貴的。從蛇口到羅湖醫院,計費器一直在不停地跳,肖然滿頭大汗,一面抱怨司機不開空調,一面不住聲地催促:“快,快,再快,再快!”湖南籍的士佬被催得手忙腳亂、腿肚子抽筋,忍不住回頭大聲反駁:“桑塔納哎,一百四十公裏啦,再快,你還要不要命了?”

肖然沒有回應,紅樹林招搖的枝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兩只海鳥翩翩飛過,羽翼如紗,鳴聲中情意無限,肖然看得心中感慨頓生,心中血漿翻滾,一把將煙頭摁滅在自己的掌心,心裏惡狠狠地想:韓靈,你死了,我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