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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時候,兵和一群兵又被選去種植榆樹。那時候,衰草退了黃,添了綠,空氣裏鮮草的清香一陣陣撲進兵的鼻腔,兵覺得真是好聞極了。一些早開的野花像夜晚的星星一樣明亮醒目,真是好看。榆樹有大有小,兵嚴格按照規定的尺距把榆樹呈三角形栽下。這些榆樹陣,阻擋飛一般馳騁的匈奴騎兵的馬腿。一個老兵回答了兵的疑惑。

兵早都聞說匈奴兵是些喜食腥膻的虎狼一樣的野蠻人,揮舞大刀,騎高頭大馬,來如疾風,去如閃電,常常跟隨在一股黑風的後面而來,眨眼就掠走了南人的馬匹、牛羊、地裏成熟的莊稼、屋裏煮飯的婦女、河邊浣衣的姑娘,簡直是一群魔鬼。兵和更多的兵辛苦著築長城、植榆樹,就是為了擋住這疾風、這閃電和比這疾風閃電更可怕的大刀。

在榆樹發出呼啦啦明亮響聲的時候,兵聽說了一個可喜的消息,蒙恬將軍打了勝仗。消息是從北方退回來養傷的兵帶來的。這個缺了屁股的兵倒不在乎丟了半邊屁股在匈奴騎兵的大刀下,他大咧咧地說:就當是喂了餓狼了,命還在,好得很。像他這樣的殘兵就不用再上前線,不出意外,倒能活著回去見老娘。

兵現在駐守這個叫五裏墩的烽火台,和那個缺了屁股的兵,為了區分彼此,下面叫兵為末,叫屁股殘缺的兵為老。叫老,叫末,你記住了沒?

大批的兵從五裏墩烽火台上撤走,只留下叫老與末的兩個兵。沒有人告訴他倆要留多久,回頭會有誰來接替。沒人說。時間像草尖上的風,有些搖擺、不定、恍惚。日舉煙,夜舉火的烽火台有好些日子都是沉默安詳的樣子,有時候末站在五裏墩上向北遙望,他只看見大片的草一天向南倒伏,一天向東倒伏,不好把握的樣子。五裏墩也不再像以前那種兩個時辰一換崗的緊張與警惕。老和末有時候很是詫異,但他們同時說,沒有狼煙和火把吵嚷的日子難道不好麽?日子像他們在烽火台上攤開的身體,放松,再放松。

就這樣,又一個春天來了。

一個漫漫的和風吹臉的春日,靠在土墩上曬太陽,老對末說:你沒有打過仗,你沒有看見蒙恬將軍的弩車從直道上開過來的陣勢,你也沒扳過弩機。“放——”,老模仿發弩機的動作。“嗡”——老比擬弩飛馳的聲音。像是有一萬只大黃蜂朝一只羊猛撲過去。人仰馬翻,當然是匈奴騎兵。老描述。

匈奴騎兵統統被趕回老家去了。你不信,你笑,你啥也沒見過。你當然笑。

我修過長城,我和泥得到過領軍的嘉獎,和我一道修長城的人都沾過光。末終於想出一件屬於自己的光榮。末當然不會跟老說,他在北上前,是村裏有名的磚瓦匠,他燒的磚,遠近聞名哩。

我栽的榆樹,大概都能活。這話是末在心裏念叨的。因為末想,泥瓦匠是屬水屬土的,好水好土當然滋養木。

又一個夜晚,躺在烽火台上吹風,老笑嘻嘻地,神秘地對末說,你連女人都沒見過哩,你見過啥!月灑清輝,蟲鳴嘰嘰。

老的話末早聽見了,但他默聲,不理老。女人他咋沒見過?他離家那年,隔壁喜良剛娶了媳婦,新媳婦來他門前井台上打水,隔著一把轆轤站著,一個人手上的溫度傳給下一個人,怎說他沒見過女人?喜良去築長城,比他早走一個月呢。

但末還是有點傷感,因為從他家的轆轤井台,末聯想到老娘,以及老娘灶台上彌漫的飯菜的香氣。他多久沒吃娘做的飯菜了?他幾乎都忘掉大白饅頭的麥香氣了。他鼻翼抽動,像狗覓食似的嗅,卻還是只聞見清朗月光下青草清寡的香氣。

【後記:公元前215年,嬴政以蒙恬為帥,統領三十萬秦軍北擊匈奴。在黃河之濱,以步兵為主的秦軍與匈奴騎兵展開了一場生死之戰。秦軍在蒙恬的指揮下,以弩重創匈奴騎兵,秦軍以銳不可當之勢,迫使匈奴遠遁大漠。蒙恬修長城,建直道,栽榆樹。此後很長時間,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馬”。即便秦末,中原陷入戰亂,北方的匈奴也長久不敢南犯。這是後話。而彼時那兩個兵,唯有堅守與期盼……】

做一場風花雪月的夢

蓋青覺得自己是一位秦國女子。她剛剛跟荊軻比完劍,這會兒正要去尋找劍法無敵的哥哥蓋聶。她穿著秦國的衣服,仗一把長劍,款款地走在秦國的曠野上。

春意明顯地濃了,雖然旱,草木依舊開始轉綠,早開的桃花也已妖妖嬈嬈地綻放了,風吹到人臉上有了淡淡的暖意。

一行人出了王宮,其中走在中間的一人格外引人注目,此人身長八尺有余,魁梧健壯,額頭高聳,雙目長大,隆準虎口,其容貌並不漂亮,甚至可以算是難看,但卻有無比的英武與威儀。自然,他就是秦王嬴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