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光之破曉(第4/6頁)

他的這些舉措或多或少起了些作用,辛霓一天比一天平靜,漸漸聽得進話了。素日跟著她的那位用人是個基督徒,這些天將她的痛苦看在眼裏,早就起了向她傳道的意圖。如今見她有些活泛了,每天都要見縫插針地跟她說一番天父的恩慈。

辛霓不排斥也不接納,她說,她便聽著,當個響動。

“太太,以後千萬不要再尋短見。輕裁自己或他人生命,是有罪的。”伺候完辛霓用餐,名喚燕姐的用人邊收拾餐盤,邊苦口婆心地勸導她,“也不要恨先生。恨人猶如殺人,也是有罪的。你如果不克制自己的恨,這恨以後會演變成更大的罪,那就不可收拾了。”

對不信教的人來說,這番話矯情得厲害,但辛霓聯想到尹青蕙,竟都聽進去了。

見辛霓怔忪,她用幾分慈愛、幾分嗔怪的語氣問:“割手腕疼不疼?吃藥難受不難受?死了能比活著好?”

辛霓喃喃道:“我不是想死,只是活不下去了。”

“欸!”燕姐薄責道,“哪裏就活不下去?那麽多受苦受難的人,不都拼命在活著嗎?”

見辛霓置若罔聞,燕姐斟了杯紅茶,換了個角度勸慰,低聲安慰她:“你要相信神的美意和神的拯救,這樣,那些失去的盼望和信心就會重新回到你心中。”

辛霓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可以拿本《聖經》給我嗎?”

燕姐大喜過望:“我那裏就有一本,這就去拿給你。”

說著,她匆匆跑回自己房裏拿了本黑色羊皮革封面的《聖經》,她一路走一路翻,翻到某一頁時停下,指著上面的一句話,朝辛霓使了個眼色。

辛霓定睛朝那句話看去,上面寫著:我差你們去那險惡處,像羊進入狼群,你們要馴良像鴿子,靈巧像蛇。

她一下子就意會了,這個女人在教她怎麽面對祁遇川。她將這句話細細咀嚼了一番,暗暗點了點頭。那以後,她對祁遇川不再那麽疾言厲色,偶爾與他單獨相處,她也勉強可同他虛與委蛇一番。

這天,祁遇川正在書房批閱銷售報表,辛霓破天荒主動推開了書房的門。她站在門口久久徘徊,欲言又止。祁遇川略一想便猜到她的來意,他收回眼神,無動於衷地翻閱著手裏的文件。

辛霓靠著門,輕聲道:“祁遇川,明天是爸爸的生日,我想去醫院看看他。”

太久沒有聽到她的聲音,祁遇川感覺有些陌生,他的手指頓了頓,沒有擡頭:“你說什麽?我聽不到。”

辛霓不敢在這件事上得罪他,只好走到他跟前,隔著書案,將剛才的請求再說一遍。

祁遇川將文件輕輕摔回桌上,身子往後一仰,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筆一邊打量她。他認真思考了一番,將她近期的表現做了個評定,似笑非笑地問:“半小時夠嗎?”

辛霓臉白了一下,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強忍著情緒點了點頭。

次日,祁遇川親自送辛霓去了醫院。

她被禁足的日子,護工把辛慶雄照顧得很好,他看上去整潔、安詳,只是比兩個月前又枯瘦了幾分。辛霓在他床邊坐下,靜靜端詳著父親的臉,看得入了心,她擡手輕輕撫上他的臉,來回摩挲著那裏的紋路。

她留意到他的指甲長了,起身從包裏找出一把指甲剪。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手,邊剪邊喚他:“爸爸,醒醒啊,阿霓來看你了。”

她修完一只手,溫柔地念叨:“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給你烤了蛋糕,你最喜歡的栗子味。如果你能吃得到,我該多高興?”

她眼圈有些泛紅,聲音卻平穩、溫柔:“你是不是怕我怪你做錯事,所以才一直不願醒來?其實我跟你一樣,都好護短的。”

她繞到病床另一側蹲下,托起他另一只手,正要下剪時,她冷不防瞥見他中指一側上寫著一行極細極密的字。她的心“咚”地一跳,心湖裏起了一片波瀾,但她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她眼皮微微一掀,眼角余光幾不可察地瞄了眼不遠處的祁遇川。他抱臂而立,狀若深思,似乎並沒有發現這邊的端倪。

她不動聲色地拿銼刀慢慢挫著辛慶雄食指的指甲,確定自己看清了那行字,她將臉貼在他指尖上,一行眼淚適時滾落。她低聲啜泣了好一陣,緩緩止住悲痛,自然地從櫃上抽出紙巾,將他手上的淚和字跡擦去,然後繼續剛才的修剪。

最後,她循例拿出今早買的報紙,心平氣和地為他讀了幾則新聞,又為他念了一篇散文。她注意到祁遇川擡腕看表的動作,知道時間將盡,當下緊攥著病床扶手,貪戀地看著父親的面孔,像是要將他的容顏鐫刻進自己心裏一般。臨別時分,她再一次抓住他的手,含淚親吻:“爸,我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了。但請你相信,無論什麽時候,無論我在什麽地方,我的心永遠都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