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賀家南絮(第2/3頁)

後來寥寥又幾面,我關注得多,心下也便有了個大致的輪廓。初見時以為她是驕陽烈日,其實也不盡然。她這太陽,更像是躲在層層雲後,隱晦地耀眼著。過於看重些旁的,反倒像是被狠狠蓋住了,叫她無法純粹灑脫。

又過了兩年,她被封了太子妃。母親被氣得三日下不來床,怪我沒用。我卻尋思著,她那樣的性子,若是入東宮,怕是不好受。

別的也不打緊,只是她太清傲了,過剛則易折。東宮那種地方,容不下她的傲氣。而她那般的人,若是捏碎了她的驕傲,她便也跟著碎了。

又不過短短幾月間,便變天了。秦家的事兒一出,有人報給我和母親聽,母親大喜過望。我只隱隱有感此事並不簡單,可知道的也有限。此事一出,得利最大的便是我賀家,難免要有些猜測。可上面按下了這事兒,便就這般過去了,朝堂上下更是一點風聲也不曾有。

三哥在我入東宮前一天來尋我,神色有些疲憊,交代我說:“無論真相如何,到底是我賀家欠她的,你日後須得多照拂著她,不能害她。”我自然知曉三哥對她是有意的,兼之我也歡喜她,便應了下來。

我與太子大婚那日,舉國同慶。我穿著人間頂尖兒的尊貴,卻只有自己知道,這禮服是不合身的。秦安北生的好看,卻不是柔婉的好看,反而多幾分英氣。常年待在北疆,也不似上京的女子身形單薄,她肩膀比我略寬了些。是以這禮服我穿上那刻,便知道並不是為我準備的。

封後大典那次,也是同樣。

說來有些耐人尋味,這一生我最重要的兩個時刻,穿著的,都是別人的衣裳。

大婚當夜太子留宿在她宮中,我倒覺得沒什麽。我與太子,真真是奉旨成婚,本就沒有情分,日後更不會有。我只坐穩了這個位子,還了賀家的養育之恩便罷了。

我發覺她性子變了些,似是收斂了許多。可她骨子裏還是那個不能折腰的小姑娘,我看在眼裏,只能嘆在心裏。這般下去,遲早是要吃大虧的。

後來,東宮裏人多了起來。我使了個法子,讓那些礙眼的統統沒了,還順帶著成全了太子同她。

再後來,我日子過得安穩,他們也日漸情深意篤。家裏卻急了,母親捎了不少信進來,還遞了一包粉末。

我在風口把那粉末散了,站了半日。而後,做下了我此後後悔了一輩子的決定。

秦家當年事有蹊蹺,我不信她不知。她也不是個蠢笨的,多少怕是能猜出一些。可她怕了,她怕牽扯過多,怕把如今她和秦府都正一點點變好的日子親手毀了。所以她下意識地不願去深究。

她只是缺了一個人明明白白告訴她,你害怕的,是真的。

於是我做了那個人。

那一日步出屏風,看著散了一地的經文,我心下便有了幾分悔恨。

世事傾頹如山倒,我再是怎麽補救,也未能將人留在這世上。

她去了的那日,我一反常態,半夜輾轉不成寐,枕邊濕漉漉的涼涼一片。我後知後覺,原來我是盼著她好的。

太子那時已登基稱帝,正是瑣事繁冗的時候,他卻整整罷朝五日。

朝臣急的不成樣子,第五日裏我便去看了他一眼。

他一人待在她生前住的宮裏,發須淩亂,雙目充血,簡直不成樣子。

我沒覺得可憐,反而覺得他是自作自受。我走到他面前,憐憫地開口:“她本該是在疆場快意馳騁一生的性子,你把她爪牙拔了,磨平了她的心氣兒,困她在這重重宮墻裏。這還不夠,你又親自廢了她雙手,把她的驕傲一點點碾碎了。她心早死了,軀殼又能留得住多久?”

那個九五之尊的男人茫然擡起頭來,神情仿佛找不到路的孩童。

我如母親所願,封了後。歷代皇後住的安闔宮空了出來,我住的是另一處。

東宮也空了出來,一應陳設都未曾動過。可皇上再沒去過東宮。有次念起,我問了他,他擡頭望著外面的天,緩緩說:“她生前便不喜這裏,若有魂靈在世,怕是更不肯去了的。”

皇上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多年間,一點點將北疆的兵權控在了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手中。

賀家被架空了個徹底。我這皇後的位子,也便不在因著母家勢大而提心吊膽。

皇上近幾年迷上了一個女子,那女子,面容上與秦安北七分相像。她給他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兒子。

我點撥了那女子幾句,讓她學的更像些,還交代人整理了一份秦安北生前喜好給她,她不勝感激。

後來皇上看到了那份兒東西,將她賜死了。大皇子送到了我宮裏養著。

聖旨下的時候,我在宮中插著山茶花。一面插著花,一面想著,這兩人真是極像,都愛自己蒙騙自己,若是被人點破了,從此便再也騙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