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第4/8頁)

“不是。”熱爾貝說。

“那是什麽?”

“她說這使您不愉快。”他語氣不肯定地說。

“她這麽說的?”弗朗索瓦絲說。

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因憤怒而熱淚盈眶。

“小婊子!”

熱爾貝沒有回答。看上去他十分狼狽不堪。弗朗索瓦絲嘲笑著說:

“總之,皮埃爾失魂落魄地愛她,她為我著想而拒絕了愛情,因為我嫉妒得厲害。”

“我完全認為她是按她的方式來處理的。”熱爾貝用安慰的口吻說。

他們穿過塞納河。弗朗索瓦絲從欄杆上往下看,看到烏黑光滑的水面上映出一輪明月。“我再也不能容忍了。”她絕望地想。在那裏,在她房間慘淡的燈光下,格紮維埃爾裹著棕色浴衣,陰郁而不祥地坐著,皮埃爾滿懷悲傷的愛情謙卑地拜倒在她腳下。而弗朗索瓦絲則在街上遊逛,她被蔑視,她滿足於一種厭倦的柔情留下的殘羹剩飯。她想遮住自己的臉。

“她撒謊了。”她說。

熱爾貝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

“我完全想象得到。”他說。

看來他很擔心。她咬了咬嘴唇。她能向他談,向他說出真相。他會相信她的,但是這樣做也枉然。在那裏,那個年輕的女英雄,那個做出犧牲的溫柔的形象繼續在親身感受著她生活中令人陶醉的高尚情趣。

“我也要對她談的。”弗朗索瓦絲想。她將得知真相。

“我要對她談。”

弗朗索瓦絲穿過雷納廣場。月亮在僻靜的街道和不透光的房屋上空閃閃發光,照耀著光禿的平原和有戴鋼盔的軍人警戒的樹林。夜闌人靜,淒淒涼涼,弗朗索瓦絲義憤填膺,這種憤怒在世上是她特有的。黑珍珠,矯揉造作的女人,女誘惑者,慷慨大度的女人。“一個賤女人。”她狂怒地想。她登上樓梯。她正在那裏,蜷縮著身子躲在門後,躲在她的謊言窩裏。她又一次抓住了弗朗索瓦絲,強迫她進入她的故事中。這個懷著辛酸的耐心、被遺棄的女人將是我。弗朗索瓦絲推開門,敲了敲格紮維埃爾的房門。

“請進。”

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糖漿味。格紮維埃爾正待在一個高凳子上,往一塊玻璃上塗藍色。她從高處下來。

“看看我找到的東西。”她說。

她手裏拿著一個盛滿金黃色液體的小瓶,像演戲似的把它遞給弗朗索瓦絲。商標上寫著:“防曬龍涎香。”

“這東西在盥洗間裏,代替顏料非常好。”她說。她猶豫地看了看窗戶。“您不認為應該再塗一層?”

“哦!作為靈柩台,已經相當成功了。”弗朗索瓦絲說。

她脫掉大衣。談話。怎麽談?她不能提到熱爾貝的知心話,然而她不能生活在這被毒化的氣氛中了。皮埃爾氣惱的愛情、弗朗索瓦絲卑劣的嫉妒心顯然存在於這光滑的藍玻璃間和黏糊糊的防曬龍涎香味道中。必須把它們化成灰燼。唯有格紮維埃爾能把它們化成灰燼。

“我來做點茶。”格紮維埃爾說。

在她房間裏有一個煤氣灶。她把一個盛滿水的壺放在上面,回來坐到弗朗索瓦絲對面。

“橋牌打得有意思嗎?”她以倨傲的口氣問。

“我去不是為消遣的。”弗朗索瓦絲說。

出現片刻的沉默。格紮維埃爾的目光落在弗朗索瓦絲為皮埃爾準備的包裹上。

“您弄了個好大的包裹。”她微微笑一笑說。

“我想拉布魯斯很高興有書看。”弗朗索瓦絲說。

當格紮維埃爾用手指彈撥包裹繩子時,嘴唇上仍傻裏傻氣地帶著笑容。

“您認為他可能看嗎?”她說。

“他工作、他看書。為什麽不?”

“是的,您對我說過他很有勇氣,他甚至還搞體育。”格紮維埃爾擡起眉毛:“我對他看法不同。”

“可這是他在信裏說的。”弗朗索瓦絲說。

“那當然。”格紮維埃爾說。

她拉起了繩子,又把它松開,發出輕輕的噝啦一聲。她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作出一副天真的模樣看了一眼弗朗索瓦絲。

“您不認為即使人們根本不想撒謊,他們在信裏也從不敘述事實真相?”她彬彬有禮地補充道:“特別是當他們在向某一個人敘述的時候更是這樣。”

弗朗索瓦絲氣憤得說不出話來。

“我認為皮埃爾正是說了他想說的。”她粗聲粗氣地說。

“哦,確實,我可以想象得到,他不會像一個小孩那樣在角落裏哭的。”格紮維埃爾說。

她的手放在那包書上。

“我也許沒有教養。”她若有所思地說。“但當人們不在的時候,我覺得試圖保持和他們的關系是徒勞的。您可以想他們。但是寫信、寄包裹,”她撇了撇嘴,“那是瞎耽誤工夫。”

弗朗索瓦絲看著她,心中怒火萬丈,但無能為力。難道沒有任何方法打垮這肆無忌憚的傲氣?在格紮維埃爾思想中,圍繞著對皮埃爾的思念,是馬大和馬利亞在互相對峙。馬大扮演戰時代母[1]的角色,作為回報,她得到的是一種恭敬的感激:而當那位離去的士兵在寂寞之中向秋日的天空憂傷地擡起沉痛而蒼白的臉時,他思念的是他的情人馬利亞。格紮維埃爾有可能深情地把皮埃爾有生命的身軀摟在懷裏,而這身體對弗朗索瓦絲來說是不可及的,她只能對他的形象給予神秘的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