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4頁)

凱特說:“哦,好吧,嗯……”慢悠悠地拖著長音。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過接著就爆發出短促響亮的笑聲。她從來沒見過他大笑。這讓她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話說回來,”她說,“你們為什麽這麽唐突地說起來呢?你們一上來就自顧自說起來了!‘這個啊那個啊’,你們的開場白,像個錘子似的毫無余地地砸下來。一錘定音,確鑿無疑。你們說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像是——政府條令。”

“我明白了,”皮奧特爾說,接著又好像是糾正錯誤似的補了一句,“噢,我明白了。”

現在她也笑了,嘴角微揚。她又咬了一口三明治,他也咬了一口。片刻過後她說:“有時候我覺得外國人喜歡特別的口音。你知道嗎?聽一個外國歌手演唱一首美國流行歌曲,比方說,或是聽外國人講個故事,他們偏喜歡拖個南方式的長音,或是帶上牛仔腔的鼻音。他們明明可以發得很標準,完全聽不出口音!他們明明可以學得和我們一模一樣。這時候你就會發現他們其實根本不想像我們那樣說話。他們以帶有口音為榮。”

“我並不自豪,”皮奧特爾說,“我巴不得不帶口音。”

說這話時他低頭看著自己的三明治——他雙手捧著三明治,垂目凝視,中分蓋頭遮住了他的眼睛,她因此猜不到他在想什麽。突然她想到,他真的在想什麽——只是他那個外在的自我總發錯/th/的音,在輔音之間停頓時間過短,然而他內在的所思所想卻和她本人的別無二致,同樣復雜多面。

好吧,行吧,這本來就是再顯然不過的事實。然而不知為何,仍然是個意外。她感到心中某種東西發生了調整——視野的微調。

她把三明治的面包皮放到盤子上,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你現在打算做什麽呢?”她問他。

他擡起頭來。“做?”他說。

“關於你的簽證。”

“我不知道。”他說。

“抱歉我幫不了忙。”

“沒關系,”他對她說,“這是真心話。感謝你的安慰,不過我感覺會有解決辦法的。”

她看不出能有什麽解決辦法,但這次她決定踐行克制原則,對此閉口不言。

他吃完了他那一半三明治,連面包皮也一起吃了,然後撣了撣手掌上的面包屑。但他並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你們的後院真好看。”他四下環顧,說道。

“謝謝。”

“你喜歡幹園藝活?”

“是啊。”

“我也喜歡。”他說。

“我沒從大學退學以前,甚至還想著我會成為,哦,一位植物學家或是類似的什麽。”

“你為什麽從大學退學?”

然而現在她已經聊夠了。她看出他肯定已經覺察到自己對他似乎溫柔了些,他是在得寸進尺。毫無預兆地,她站了起來,說道:“我送你到你停車的地方去吧。”

他也站了起來,一臉詫異。“不急的。”他對她說。

但她已經往前院走去,就像沒聽見他的話,他遲疑了一下也跟了上來。

就在他們繞過房子走到前面去時,明茨家的小貨車正好開進他們家車道,邦妮從副駕駛座窗戶裏伸出手向他們揮舞著。她看上去對於凱特撞見她坐在愛德華的車上毫不介意。“嘿,又見面了,皮奧德爾。”她叫道。

皮奧特爾朝她的方向揮了揮手臂,但沒有回答,凱特則轉身回去繼續幹自己的園藝活。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她意識到。她還在發狂似的生父親的氣,但她告訴自己父親硬要塞給她的這個男人至少不是個渾蛋,這點讓她隱約感到了些許安慰。

注解:

[1] 原文為“shrew”,除了“鼴鼠”之外,還有“悍婦”的意思。

[2] 弗拉明戈,Flamenco,西班牙一種特色舞蹈,皮奧特爾發音不準,說成了比Flamingo,意為火烈鳥。Flamenco本意為逃跑的吉蔔賽人,所以作者才在分析說,用腳踏擊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