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頁)

“我怎麽不記得我之前不能和男生單獨駕車出去。”當初父親宣布這條規矩時,她曾這樣對他說。

“我怎麽不記得有哪個男生約你出去過。”她父親回答。

凱特允許自己稍作幻想:有一天邦妮也會變老,會以金發女郎中常見的那種不幸方式老去。她的頭發會幹枯如稻草,她的臉頰會像熟透的蘋果那樣皺巴巴的,紅得過了頭,而雙唇卻暗淡無色。她長大了竟出落得這樣令人失望,她們的父親會私下裏對凱特說。

後院靠圍墻的地方有一把混凝土長椅,表面斑駁凹凸,長出了青苔。從來沒人坐過這把椅子,但今天凱特決定不在廚房裏吃飯,而是把三明治帶到這裏來享用。她在長椅的一端坐定,放著三明治的盤子擺在她邊上,她把頭微微後仰,望著頭頂上的樹。較低的樹枝上停著一只狂躁的知更鳥,跳來跳去,發出清脆尖厲的叫囂聲,讓她不得清凈。或許它在那裏築了個巢吧,盡管凱特一個鳥巢也沒看見。房子外邊的小巷對面,有一棵參天橡樹,樹上停著另外兩只鳥兒,凱特看不見它們,只聽到兩只好像在聊著天。“杜威?杜威?杜威?”一個說。另一個說:“休!休!休!”凱特不知道第二只鳥兒是在和第一只打招呼,還是在教訓它。

幹完園藝活後,她要把她的肉糜食材一股腦兒地放進慢燉鍋裏,然後給所有的床換上幹凈的床單,清洗換下來的床單。

然後呢,做什麽?

她一個朋友也沒有了。他們都隨著自己的生活一個個走遠——大學畢業,在遙遠的城市找了工作,有些甚至都結婚了。聖誕節時他們或許會回巴爾的摩探親,但大多數已經不會再給她打電話了。他們之間又有什麽好聊的呢?現在,她唯一會收到的短信,就是告知她邦妮放學後被留了下來,需要她開車去學校載她回家。

杜威和休這會兒安靜下來,知更鳥也飛走了。凱特告訴自己,這說明知更鳥認為她是值得信任的,盡管這當然只是她的想象。她咬了一口三明治,專心致志地凝視著附近的一叢風信子,借此表明她可沒興趣搶它那愚蠢的鳥窩。風信子的白色花朵層疊綻放,卷曲的花瓣讓她想到羊排外面那層褶皺的錫紙。

“卡啰?”

她停下咀嚼。

皮奧特爾從後門走下後門的台階。他今天穿著實驗室大衣,當他穿過草坪向她走來時,大衣前襟敞開來,拂在裏面的T恤衫上。

她不能相信。她不能相信他居然還有膽量來她家。

“你是怎麽進來的?”他一走近,她就厲聲問道。

“前門敞開著啊。”他說。

該死的邦妮見鬼去吧。

走到她身邊時,他停住了,站在那兒低頭看著她。至少他還算識相,沒有試圖跟她聊起來。

她想不出他有什麽理由出現在這裏。他肯定已經知道她不想和他有任何關系,即使她父親出於某些原因尚未告訴他這點。但是她父親應該是告訴他了,她能感覺到。往常她見到皮奧特爾時,他都是略帶蹦跳地來到她面前的(她回憶時突然想到),似乎在說“我來啦”,然而今天他卻一臉嚴肅,面帶愧色,站姿幾乎如軍人般筆直挺立。

“你想要幹什麽?”她問他。

“我來向你道歉。”

“噢。”

“巴蒂斯塔博士和我怕是冒犯到了你。”

他竟然了解這點,讓她既感到欣慰,又覺得受辱。

“讓你欺騙你們政府,是有欠考慮,”他說,“我覺得美國人可能對於這種事有負罪感。”

“何止是有欠考慮,”她說,“這簡直是貪心自私,侮辱他人,而且……可恥可鄙。”

“啊哈!鼴鼠[1]。”

“哪裏?”她問,然後迅速轉身往她背後的灌木叢裏張望。

他笑起來。“真有喜感。”他說。

“什麽?”

她轉過身,發現他正笑意盈盈地低頭看著她,腳後跟和腳趾交替點地讓身體前後晃動著,雙手插在褲袋裏。顯然他自行想象他們已經和好如初了。她拿起自己的三明治,挑釁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然後開始咀嚼起來。而他只是繼續對著她微笑。他看上去好像不緊不慢,悠然自得。

“你知道你可能會被逮捕,”吞下那口後她對他說道,“為了得到綠卡和某人結婚,這是犯法的。”

他看上去並不擔心的樣子。

“但我接受你的道歉,”她說,“那麽,回見。”

其實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手從口袋裏掏出來,走過來和她並排坐在長椅上。這是凱特未曾料到的。她的餐盤隔在兩人中間,似乎處境危險,但是如果她拿起盤子的話,他可能會覺得這是在暗示讓他靠近一點。於是她索性不去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