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婚禮當天早上,凱特睜開眼睛,看見邦妮正坐在她的床腳。“所以呢,你是來看我的窗下座椅的?”她問道,盡管邦妮壓根連看都沒看那個窗下座椅。她穿著娃娃裝睡衣,盤膝坐在那裏,目光緊緊盯著凱特,仿佛想憑念力把後者喚醒。

“聽著,”她對凱特說,“你不是非得這麽做。”

凱特把手伸到後面,立起枕頭背靠到床頭板上。她瞥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光線有點泛白,她不禁擔心會不會是要下雨了,盡管天氣預報說是大晴天。塞爾瑪姨媽過去一周每天都向他們通告天氣預報,因為她一心想著在“婚禮宴會”——她是這麽說的——開始前先招待客人們在她家的露台上喝點飲料。

“我知道你覺得自己做的不過是一點名義上的小事,為了把移民局糊弄過去,”邦妮說,“但這個人已經開始搞得像他是你的主人了!他在指揮你,告訴你該用什麽姓,以後住在哪裏,是否還要繼續工作。我是說,我的確很想換間更大的房間,但如果代價是我唯一的姐姐要被人馴服,剝去個性,徹頭徹尾地變成另一個人的話……”

“嘿,邦-邦妮,”凱特說,“謝謝你這麽想,但難道你對我一點兒都不了解?我能搞定的。相信我。我難道不是一輩子都在跟一個獨裁者打交道嗎,說到底。”

“獨……”

“我沒那麽容易被打敗。相信我,我一只手縛在後面都不會怕他的。”

“行吧,”邦妮說,“如果你覺得生活的樂趣在於吵架打架的話,那隨你吧。但你所有時間都是要和他待在一起的!甚至都沒人提起要過多久你才能跟他離婚,但我肯定至少也得一年。不僅如此,你要共處一室的這個人都不說‘請’和‘謝謝’,以為‘你好嗎’就是‘你怎麽樣’的意思,而且每次說話的時候都跟人站得特別近,還從來不對別人說,‘我覺得或許可能怎麽樣怎麽樣’,而永遠都是直截了當,‘你錯了’‘這不好’或是‘她很蠢’——沒有灰色過渡,全是黑白兩色和‘我說了算’。”

“嗯,你說的部分上只是語言問題,”凱特說,“當你連基本意思都表達得磕磕巴巴的時候,你不可能還管什麽‘請’啦,‘可能’啦。”

“最糟糕的是,”邦妮繼續說,好像凱特沒說過話似的,“最糟糕的是,你會像在這裏一樣苦不堪言,一點差別都沒有——和一個科學狂人住在一起,你的每個小動作都要被定個體系,一有機會就滔滔不絕地講起他那套老年人保健理論,吃一餐飯都要計算其中的多酚或是什麽的。”

“也不完全是這樣,”凱特說,“還是會有很大差別的。皮奧特爾不是父親!他會傾聽別人,你看得出來,他會注意聽的。你聽到他那天晚上說我可能還想重回學校的話了嗎?除了他還有誰稍微為我著想過呢?在這個家裏,我就是一件家具,一個無處可去的人,再過二十年,我還是那個幫父親料理家務的老處女女兒。‘是的,父親。不,父親。別忘了帶上你的藥,父親。’這是我重寫人生的契機,邦妮!來場翻天覆地的逆轉!你能怪我這樣想嗎?”

邦妮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不過謝謝你,”凱特想起來加上一句,然後往前挪了挪,拍拍邦妮光著的腳,“你能擔心我,這很好。”

“好吧,”邦妮說,“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直到她離開房間,凱特才想起來,邦妮剛才說的話沒有一句是以問號結尾的。

看到她們的父親白天在家感覺怪怪的。凱特下樓時他正坐在早餐桌旁,肘邊放著一杯咖啡,面前攤著報紙。“早上好。”凱特對他說。他擡頭看她,調了調眼鏡說道:“哦,早上好。你知道世界上正在發生什麽事嗎?”

“什麽?”凱特問他,但他肯定不是特指某個新聞,因為他只是一臉絕望地朝報紙揮了揮手,然後就繼續讀報了。

他穿了件工裝連體褲。凱特覺得這樣挺好,但過了一會兒當邦妮走進廚房時,她立馬提出了質疑:“你不會打算穿著這個去教堂吧。”

“嗯?”父親哼了聲,翻過一頁報紙。

“你得表現出點尊重,爸爸!教堂對某些人來說是神聖的地方,我不管你自己的信仰是什麽。你再怎麽說也得穿上正常的襯衫和褲子。”

“今天是周日,”她父親說道,“教堂沒別人的,只有我們和你舅舅。”

“但我們是要拍照給移民局看的,這算哪門子結婚照啊?”邦妮問道。有的時候,邦妮會狡猾得不可思議,“你穿著工作服。有點兒太明顯了,你不覺得嗎?”

“啊!是啊,你說得有道理。”他說著嘆了口氣,合上報紙站了起來。

邦妮自己穿了件帶天使翅膀的背心裙,凱特則穿了件淺藍色的直筒式棉布連衣裙,這還是她大學時代的衣服——之所以選這件,是因為她覺得塞隆舅舅隱約表達了類似建議。她不習慣穿淺顏色的衣服,穿上這件讓她感覺特別紮眼,渾身不自在;她擔心自己看上去會不會太刻意了。不過顯然邦妮覺得沒什麽問題。至少,她沒表示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