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聽我說(第2/7頁)

江薏來的時候,這家夥依然像個壁虎那樣賴在我身上,作怡然自得狀。腦袋沖著江薏的方向一轉,再把大拇指從嘴裏拿出來,算是和客人打過招呼了。“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晚上他特別興奮,不願意睡覺。”我跟江薏解釋著,“沒事的,想說什麽你就說,你可以無視他。”

“你真了不起。”江薏看著我微笑。

“這有什麽的,你也有這一天……”我看到她的眼神明顯的飄了一些,頓時意識到了一些事,“你和西決吵架了?”

她搖搖頭,盯著手裏的玻璃杯,“你有沒有聽說過《東方一周》這本雜志?很著名很著名,和《城市畫報》差不多。”

“狗眼看人低,”我罵她嗎“你以為我們賣唱的就只能聽說過《懂周刊》?”

“我現在有了一個去他們那兒上班的機會,在北京,過去了以後每個月的收入會是現在的三倍,我也是今天才剛剛得到確定的消息的。”她甩掉了鞋子,並攏了蜷曲的膝蓋,把它們牢牢地裹在裙擺裏。

“那就趕緊去啊,你還在猶豫什麽?”我推了她一把。

“可是西決怎麽辦?”她皺了皺眉頭,“你以為我不想去啊?”

我默然不語。我已經知道了最終她會選擇什麽。我也知道西決會選擇什麽。我還知道她其實和我一樣清楚,只不過她眼下不想揭穿真相。

“我今天本來想跟西決說這件事,可是他接起電話來就和我說三叔的胃。”江薏笑笑,眼睛像是在眺望很遠的地方,“我就說不出口了。物品不知道他會不會放棄他在龍城的工作,也不知道他肯不肯離開這兒和我一起走,三叔生病了,現在說這些真的不是時候。”

我深呼吸了一些,鄭成功小小的身體配合著我的呼吸,來了一個緩慢的起伏,“這個我知道不好說什麽,西決這個人,你知道的,當年我費了多大的力氣幫他在新加坡找學校,他都不肯跟著我走——好像我是要他送死。就算三叔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只是虛驚一場,我都不敢保證他願意離開龍城。”

“我也知道,到了北京,他沒那麽容易找到一份現在這麽穩定的工作。”江薏垂下眼睛,輕輕撥弄著鄭成功停留在空氣中的小手,“我想他不會願意換職業的,他舍不得學生們。”

“他是沒出息。”我斷然說。

“話也不能那麽說,東霓。”她有點兒尷尬的咬著下嘴唇。

“不然怎麽說?”我白了她一眼,“沒出息就是沒出息,你可以喜歡一個沒出息的男人,說不定你就是因為他沒出息所以才喜歡他,可是你沒必要美化他。”

“他是淡泊名利。”江薏還在垂死掙紮。

“他是軟弱。”我冷笑道,“他根本就不敢去拼不敢去搶,所以只好找一大堆借口,裝著不在乎。”

“東霓。”江薏笑了,笑得很柔軟,“你呀,你不能從你的立場來判斷所有人,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的。真奇怪,你們姐弟倆明明感情那麽深,可是為什麽你提起西決來,就沒有一句好話呢?”她困擾地搖頭,然後往後仰一仰,不由分說地攤在我的沙發上,“東霓,我的頭真的疼死了,讓我睡在你這好不好?”

“好。”我回答,當然我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反正方靖暉給你的任務你已經完成了,我這裏,也沒什麽可偷的了。她轉過臉,對我嫣然一笑,“從現在起,我真的得跟老天爺祈禱,保佑你們三叔——如果他病真的情況不好,西決就絕對不可能跟我走了。”

我無言以對,此時此刻,我是真心地同情她,不撒謊。

“喂,東霓,”她一只手托著臉頰,眼神在燈光裏迷蒙起來——真見鬼,有的女人就是在心裏受煎熬的時候看著漂亮——“不管最後結果怎麽樣,你相信我的對不對?我是真的真的舍不得西決。”

“完了,”我注視她,“你已經開始說‘舍不得’。”

那天夜裏江薏就在客廳裏呆坐著,我抱了一床被子出來給她,然後留她一個人在那兒了——其實我還有一個多余的房間,只不過那裏面沒有床,而且,那個房間裏放著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讓任何人睡在那。我關上門,就完全感覺不到客廳裏的燈光。江薏一直很靜,我也一直沒睡著。一閉上眼睛,就總是閃著三嬸那張流淚的臉。窗簾後面的天空顏色漸漸變淺了,我覺得自己神志清醒地沿著黑暗的滑梯,跌落到睡眠的沙灘上,那個夢又來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總是醒著做夢。身體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一雙手慢慢地靠近我,再靠近我,然後靠近到我已經看不見它們,再然後我的呼吸就沒了,我用力地掙紮著,我血紅的肺和心臟跟著我一起無能為力地沸騰著,可是沒用,我和“氧氣”之間永遠只隔著一道透明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