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聽我說(第4/7頁)

“對,午睡。”我一邊往茶杯裏裝茶葉,“他午睡很久的,一時半會兒不會醒,雪碧也去遊泳了,所以有事你盡管說。”

“沒有事情,就是想來你這兒坐坐。”三叔笑笑,環顧著四周,“我沒怎麽來過你這裏,這房子真不錯。東霓,幾個孩子裏,最不容易的就是你。”

我拿不準真這到底算不算誇我,只好說:“去做胃鏡的時候要喝那個白色的玩意兒很惡心對不對?”

他急匆匆地點點頭,嘴裏卻說“東霓,南音她什麽都不懂,你要答應我,照顧她。”

我想我聽懂了他的意思。我仰起臉,看著他的眼睛,“不答應。三叔,你可憐可憐我,我要照顧的人已經夠多了,南音是你女兒,你照顧,你不能這麽不負責任。”

“別跟我擡杠。”他正色,可是眼睛在笑,“我是說,凡事都有萬一。”

“沒有萬一。”我狠狠地甩了甩頭,“三叔,你不要自己嚇自己,你這麽……”

“別騙我,東霓,”三叔笑笑,“其實我剛才已經偷偷地問過西決了,我要他跟我說實話——你知道我現在簡直沒法跟南音她媽說話,一說她就要哭——可謂是西決跟我說看,醫生說,我胃裏的確是長了東西,但是究竟是不是癌症,眼下還不好說,等最後的檢查結果出來,如果還是不能判斷的話,就只能做手術,把那個東西切下來,再去做病理切片。”

我沉默不語,西決這個家夥,真是氣死人了,為什麽就永遠學不會撒謊?

我把茶杯注滿了水,用力地放在他面前,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著:“三叔,這是滇紅,暖胃的。”

“還有用嗎?”他憂傷地看著我。

“不準說喪氣話。”我居然不由分說地使用了命令的語氣。

三叔居然笑出了聲音,一邊拍著我的腦袋,一邊說:“這種語氣真像你奶奶。”

“你還記得我幫你偷奶奶的東西的事情嗎?”我也跟著笑了,“別告訴我你忘了,那個時候你要跟人一起炒股,可是全家人都反對,尤其是奶奶和三嬸,所以沒人肯借給你本錢,你就來跟我說,奶奶有幾個玉鐲子很值錢,估計一個能賣上幾萬,你要我幫你把奶奶抽屜裏那幾個鐲子換成假的——對了你還答應我說事成之後獎勵我張學友演唱會的門票,可是到今天張學友已經變成大叔了你都沒有兌現,那時候我才上初中啊三叔,我後來變壞了你也要負責任的……”

三叔的手原本已經握住了茶杯,但因為笑得手抖,只好又把手縮了回來,“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可是當時我有什麽辦法,他們都不相信我能賺,全家上上下下,除了你,就沒有第二個人有辦法做到那件事,不找你,找誰?”

“還是我對你好吧三叔?”我抹掉了眼角笑出來的一點點淚珠,“奶奶好可憐,直到最後都不知道那幾個鐲子是假的,我們真壞。可是三叔,”我對他用力地微笑,“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做的這件壞事情,我們所有人,我們這個家是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生活的——可能在另外一些人眼裏我們擁有的根本不算什麽,可是對我來說,三叔,你就是我見過的所有男人裏,最了不起的。”

“那件壞事是咱們倆一起做的。”三叔拍了拍我的腦袋,“你也了不起。東霓你就是太聰明太膽大了,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好事,下一次一定要找一個忠厚老實的男人過日子,要踏實一點兒過日子,知道了沒有?”

“你是說找一個容易上當受騙的男人結婚,我翻譯得對不對?”我笑著看他面色平靜的臉。

三叔也狡黠地一笑,仔細想想那時他年輕的時候臉上經常會有的表情,他說:“就是這個意思沒錯。雖然直接說出來時不大好,可是我怎麽可能向著那些老實人,不向著我侄女?”

我們又一起大笑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麽,災難來臨的時候,如果有人共享的話,其實人們是很容易在災難的縫隙裏掙紮出一點點絢爛的歡樂的。我們誇張著往昔的好時光,使勁地想讓自己笑得更厲害一點兒——無非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真正的厄運就要來了,大戰之前,總要積蓄一點兒力量。

“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三叔正色道,“別打斷我,這不是說泄氣的話,如果這一次我能過關,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第一件事,東霓,其實這麽多年以來,我最後悔的就是那個時候看著你去新加坡——”他揮揮手制止了想要插話的我,“那時候我剛剛真正辭職出來做公司,所有的存款都拿了出來,一開始拉不到什麽客戶,就連當時住的房子都押給了銀行,家裏還有西決上高中,南音上小學,爺爺的身體也不好總得住院……是真的一時拿不什麽出錢來替你交大學的學費。可是這麽多年我真後悔,尤其是在你剛剛去新加坡不到一年的時候,公司就開始賺錢了,那個時候,每做成一筆生意我都在心裏說,要是能早一點兒拉到這個客戶該多好,哪怕早半年,就算你爸爸媽媽沒有能力,我都可以供你去念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