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邀俠客芙蓉劍(第3/11頁)

他飛快地說完這幾句話,轉過臉去,好像要給我哭的時間。我環視著四周,平靜得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自己都不相信為什麽我這麽平靜。幾個素不相識的廣東女孩一邊抱在一起號啕大哭,一邊享用著桌子上擺的小餅幹。語言班的一個宅女把眼鏡扣在頭頂上,逢人就問:“死人了嗎?死人了嗎?”滿身橙子味兒的學校領導戴著白花,踩著高跟鞋走過去調一杯咖啡。還有個我從沒見過的娘炮靠在人背上號啕大哭,“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好像認識了個死人是什麽值得吹噓的壯舉。我對天發誓顧驚雲和他說過的話不超過三句。

他們像是一群拙劣無比的演員,踩在綠色的幕布上,抓著舞台的拉簾,一邊演著戲,一邊拼命地想告訴人們一件事情。

我都知道了。過了今天,你們將有美好人生。

【梁超】,2015

那個悶熱的夏夜現在經常出現在我的眼前。自從上次去找了簡意澄,我漸漸地回想起了那個夜晚。很多年後我也會記得。沒有樹葉搖動的聲音,沒有海風,沒有蟬。霓虹燈和老房子的燈光照在地上,粗壯的電線杆投射出深深的陰影。

我提著一塑料袋的花——就是曾被我取笑在公款吃喝的龍蝦盤子上偷的那種。簡意澄離我很遠。讓我想起了一個笑話,時代不同了,現在無論性別,學校要求一律距離20公分。這個時候想到笑話似乎有點不合時宜。我們要去做一件更傻的事兒,去給國慶節不幸遇難的那個學生獻花。我們現在不怎麽提起他的名字了,就像霍格沃茨的學生不願提起伏地魔的名諱一樣。

還沒到秋天,地上堆了不少葉子。什麽季節都會有落葉,踩上去很松脆,好像吃了一半的炸雞皮。簡意澄也不說話。有時候一輛車從我們身邊疾馳而過,開著遠光燈,車輪下碾過很多鬼故事。貓,後視鏡裏的白衣女人,孤零零的拖鞋,跳舞的熊。

“快點走。”我從書包裏摸出一支煙,打火機不知道被我扔在了哪裏,掏了好久也找不到。我這才發現我的手心裏都是冷汗。“今晚雙排帶你沖白金。”

簡意澄聳了聳肩,示意他自己只是個黃金守門員。其實比起大半夜走這條路,我寧願回家去看他四級潘森單挑六級螳螂的迷之打野。

那片彎路上扔的到處都是花束,偶爾能看到日本人寫得歪歪扭扭的中文。我敢保證這些花能再一次誘發交通事故。簡意澄走到一個轉彎處停下。我小心翼翼地放下花,好像小時候跟著我媽進寺廟教堂武侯祠一樣拜了幾拜。一陣陰風吹到我臉上。那一刻我感覺四面八方全都是沉默的靈魂,不動聲色地盯著我們。

“我一直給你講的噩夢,我終於想起來是什麽了。”我蹲在轉角處,簡意澄的聲音聽起來遙遠異常。這聲音就像電流一樣,讓我四肢麻木,我甚至不想擡頭去看他的嘴唇動沒動。“我夢見我在打人機。用的是安妮,在不斷地被電腦擊殺。一共被殺了256次。電腦也不推塔。這個夢特別漫長,好像永遠都醒不過來了。後來我狠狠地咬了胳膊一下,終於醒了。我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電腦,想去查戰績。第一眼就看見了那場比賽記錄,0殺256死。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擡起頭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個電風扇,若無其事地轉啊轉。我就在想,我房間裏什麽時候有過電風扇呢,從小到大從沒有過。就這樣想著我又醒了過來。”

晚風吹涼鬢發。麥田和蘆葦的香氣四處流淌。簡意澄的聲音迅速被轟隆隆駛過的公交車吞沒。“……但是我醒來之後,看到了這個。”他擡起胳膊,胳膊上有一道很深的牙印。“超哥,你是真的?還是只是一個夢?”

他嫵媚地擡起手來碰了碰我的臉。我啪的一聲擡手打了下去。“和娘們兒一樣。別想太多了。”

簡意澄蹲下身去,顯得更小。讓人憎恨不起來,也沒法當他是什麽過命的知己。我想著慢慢地疏遠他,他年齡太小,心態也不好,作踐別人,也被別人作踐。年輕的日子將被他一馬平川地虛度,十年,二十年也說不定。

“……我現在就等著蘇鹿告我。她不是一直想告我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恐懼,然後像往常那樣,用輕蔑把這種恐懼掩蓋起來。“大不了遣送回國,回家了被爸媽罵一頓,找幾個哥們兒吃頓燒烤,什麽事都沒有了,都忘光了。”

我想提醒他這是在那個人出事兒的地方,不要亂說話。荒野的風吹過來,十年一百年,卷著鐵欄杆上的銹味兒,帶著山風,黑人臉上霓虹燈一樣的笑意,帶著荒野來的鳥糞的味道——他身後的黑人騎著摩托車越來越近了。一開始我還納悶,我以為是警察,後來馬上想到警察不可能從這荒山野嶺的地方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