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天羨長老扛著馬跑了。

宴席之上一片混亂, 有人大驚失色瑟瑟發抖,有人困惑不已竊竊私語,絕大多數不明真相的仙門弟子滿目沉痛, 為死去的寧寧師妹深切哀悼。

低頭默哀的, 念經誦文的,佛光超度的, 好端端的十方法會, 如今當真有了幾分十方法事的既視感, 那叫一個慘烈無比, 悲傷逆流成河。

“打住打住!諸位小道長,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駱元明從馬廄匆匆回來,忙得焦頭爛額,拿袖子猛擦額頭上的冷汗:“天羨長老的意思呢, 是希望大家都能出人頭地,至於寧寧姑娘活得好好的,如今就在會場——寧寧姑娘,你在哪兒?”

回應他的還是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個生了龍角的少年人從角落走出來。但見他渾身發著抖,低頭始終沒看身邊的人, 眼眶紅得厲害, 像是不久前大哭過一場,連說話時也帶了哭腔。

“寧寧師姐, 她……”

從四面八方而來的目光像一根根針,林潯不習慣這麽多人密集的視線, 心裏七上八下、又慌又亂。之前被天羨子嚇出的淚光又開始倏倏地閃,他緊緊捏住衣袖袖口,深吸一口氣忍住哭出來的沖動:“她不久前……走了。”

林潯之所以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出聲, 只是想替寧寧解釋一番,讓她不至於社會性死亡。

他膽子小,能說出這句話就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勇氣,說完後立刻閉了嘴,低著頭縮回角落陰影中。

看這淚眼汪汪、不願多加言語的神態,這故作堅強卻難以掩蓋哭腔的語氣,還有那一聲蘊含了無限悲痛的“走了”。

短短兩個字,道盡多少辛酸傷痛、悲歡離合,眾人不由得紛紛哀嘆,那個可愛聰慧的寧寧師妹,終究還是在與魔君大戰時隕落了。

有人遲疑出聲,在突然靜下來的前庭裏顯得格外突兀:“天羨長老……莫非是因為寧寧師妹的緣故,才去借酒澆愁,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這樣一來,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另一人恍然大悟地附和:“長老這是思念成疾,恨自己不能好好保護她。悲痛萬分之下,才會像這樣瘋瘋癲癲啊!真是感天動地師徒情,太感人了!”

“唉,她師弟也是可憐,怎麽哭成了這副模樣?看來天羨長老門下的諸位果真情誼深厚,只可惜寧寧再也感受不到了。”

於是天羨子搖身一變,成了重情重義的好好師尊。可憐寧寧什麽事兒也沒幹,卻莫名其妙成了個死人,甚至有好幾個弟子在認真討論,做個紀念碑歌頌她為除魔犧牲自我的偉大精神。

駱元明:……

駱元明望一眼身旁的紀雲開:“紀掌門,你們仙門大宗的弟子,思維發散能力……都如此之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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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潯單憑一句話,當之無愧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寧寧本就所剩不多的風評越扭越歪,在不少人心裏直接死透。

而她身為大眾哀悼的主角卻對此一無所知,在見到天羨子扛著馬往外沖之後,毫不猶豫跟著他匆匆離開,一路猛追。

天羨子畢竟是修為高深的師尊,哪怕醉得稀裏糊塗,腿上也還是如同裝了馬達跑得飛快,後來甚至在無數路人驚恐的注視下淩空躍起,化身為半空中最美的風景線。

那匹馬已經被嚇得四肢抽搐,不知什麽時候昏了過去。

裴寂始終安靜跟在她身邊,忽然眼皮一擡,聲音和風一起出現在耳畔:“刑司使來了。”

寧寧聞言心下一驚,果然在遠處的高閣屋檐上望見幾道漆黑蕭索的影子,渾身散發著肉眼可見的肅殺之氣。

刑司使乃鸞城中的執法機關,大到殺人放火,小到賀知洲與葉宗衡相互碰瓷,都能插手管上一管。

現如今天羨子馱著馬在大街上橫沖直撞,理所當然要被這夥人請去喝茶,只見檐角身形一晃,便有數道黑影自八方襲下。

刑司使很給面子,雖然此時此刻的天羨子活像個傻子,卻還是動用了威力極強的大陣。

黑影在半空劃出殘損的虛影,靈力如刀如刃,伴隨著陣陣罡風垂直下瀉,於天羨子所在的房頂匯聚成一張巨網。在將他整個人都牢牢套在網中時,街道上瞬間響起百姓鋪天蓋地的歡呼鼓掌聲。

仙門長老的風評淪為他這樣,也真是沒誰了。

天羨子在城中引發此等騷亂,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即便身份再高,也得跟著刑司使去好好敘舊一番。

雖然下場有點慘,但人好歹沒事,寧寧心下焦急,在師尊即將被帶走時飛身向前,來到天羨子身邊。

“寧——寧,寂——寂。”

天羨子目光混沌,擡眼見到寧寧時,原本石雕一樣麻木的臉上終於多了一絲傻笑:“城主在找你。”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