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與風卵

《博物志》第十卷的開頭,始於對鴕鳥的記述。

接下來的內容是對鳥的記述。鳥中最大、幾乎可與四足動物為伍的,便是非洲和埃塞俄比亞的鴕鳥。個子比人騎著馬還高,跑得比馬更快。其羽翼在奔跑時不起作用,也無法助其從地面飛起。腿似鹿,戰鬥時能派上用場。腳上分有兩趾,能抓住石頭,若被追逐,可一邊逃跑一邊扔石頭。鴕鳥具有令人驚異的消化能力,可不加區別地消化所有吞下之物。另外一件令人驚訝之事也毫不遜色於此,那便是鴕鳥之愚蠢。具體來說,鴕鳥認為只要將腦袋藏進樹叢裏,就能將全身都藏起來,絲毫不知它那高大的身體其實被人看得清清楚楚。鴕鳥的卵極其大,甚至有人將其作為容器使用。其羽毛可制成戰士頭盔上的裝飾。

普林尼寫到,鴕鳥“幾乎可與四足動物為伍”,不過亞裏士多德也曾將鴕鳥視作介於獸與鳥之間的一種存在,這大概是一種古代的普遍見解吧。不,還不止於此,十三世紀的布魯乃陀·拉蒂尼[1]在《小寶典》中有過“鴕鳥生著鳥一般的羽毛和駱駝的腿”等記述,十六世紀的那位擅於從普林尼那裏現學現賣的安布魯瓦茲·帕雷也在《怪物及異象》中這般寫道:“鴕鳥在鳥類中體形最大,幾乎具備了四足動物的特質。”由此可見,鴕鳥與獸類相近的觀念一直被繼承到了近代。

普林尼所使用的拉丁語中,有趣的是鴕鳥一詞被標注為struthocamelus。其中camelus指的便是駱駝,看來鴕鳥最初肯定是被當作駱駝的同類了。這麽一說,日文漢字中“駝鳥”的“駝”字和“駱駝”的“駝”相同,估計這兩者在中國也被人們視作近親了。

剛好在這裏想到一些事,接下來我將引用《博物志》第十卷第十五章的內容。

烏鴉最多能產五只雛鳥。有民間傳說稱,烏鴉用嘴產卵、用嘴交配。人們因此認為,孕婦若食用烏鴉的卵,便會從口中吐出胎兒;若將烏鴉的卵帶回家中,孕婦定會難產雲雲。據亞裏士多德所述,這種說法和埃及的伊比斯一樣,完全是胡說。總的來說,烏鴉和鴿子相似,只是時常用嘴接吻而已。

這一部分深得南方熊楠喜愛,他在《南方隨筆》中引用過兩次,也許一些讀者是有印象的。亞裏士多德否認烏鴉用嘴交配一說,是在《論動物生成》第三卷第六章中。他這樣指責道:“確實阿那克薩戈拉[2]等自然學者皆有記述,但這說法太過單純、輕率了。”

普林尼在文中提到了伊比斯這一種鳥,那麽我也順帶聊一聊這埃及的聖鳥[3]吧。下文將引用《博物志》第八卷第四十章至第四十一章的內容。

河馬與五只鱷魚一起,首次在羅馬展出,是因為瑪爾庫斯·司考路斯[4]當上市政官[5],在羅馬舉辦了活動。人們臨時引來了泉水,並將動物們放在水中。河馬在醫學相關的領域中被視作偉大的前輩。具體來說,河馬若食用大量食物,變得過於臃腫,便會走出水中,來到岸邊,到處尋找剛被割過的蘆葦叢。若發現切口銳利的蘆葦,便會將身體蹭過去,親自切開腿上的血管,通過這種放血的方式避免臃腫肥胖致病,之後再在傷口上塗抹泥土止血。

人們認為棲息在埃及的伊比斯鳥身上也有同樣的例子。伊比斯若出於健康的需要,急需將無法消化之物排出體外,便會利用其長而彎曲的喙,親自清洗腸道內部。這般靈巧的不只是伊比斯。許多動物的行為和發現對人類也非常有用。譬如鹿被弓箭射中時,會食用一種叫作牛至[6]的植物,將體內的箭排出體外,因此這種植物對人類也是有用的。

伊比斯是一種與日本的鹮鷺相近的水鳥,希羅多德在《歷史》第二卷第七十五章也有記載,它們喜食尼羅河中的蛇,因此深受埃及人的敬仰。據說這伊比斯鳥會將長長的喙插進肛門,對自己進行灌腸,非常有意思。事實上伊比斯是否真有這樣的習性,我無法斷言,但我必須要說這個關注點實在太有普林尼的風格了。河馬給自己放血的內容也很有趣,但我更喜歡這個關於伊比斯的片段。這一段不知為何沒能引起南方熊楠的注意,有些難以置信。

接下來摘取的是《博物志》第十卷中關於孔雀的部分,首先是第二十二章的內容。

第二種鳥分為兩類,即唱歌的鳥和飛翔的鳥。前者以歌聲辨別,後者以大小辨別,且後者之中仍有不同類別。首先必須要提的是孔雀。這種鳥十分出眾,無論是其美貌,還是其對美貌有自我意識並以此為傲這一點。若有人誇獎,孔雀便會特地朝向太陽,並展開其色彩斑斕的羽翼。這樣一來,它便更加光彩照人了。同時,孔雀還會用其尾羽擺出貝殼一般的圓形,費心造出某種陰影效果,好讓陰暗背景上的部分更顯輝煌,並讓尾羽上的眼狀紋樣聚集在一起,隨心所欲地在人們眼前賣弄。不過孔雀的尾羽每年都會像落葉一般掉落,新的尾羽要到春天才會長出來。在此之前,孔雀都會變得極為羞愧,到處尋找悄聲躲藏的場所。孔雀壽命二十五年,三歲起便能顯出耀眼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