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頁)

另一處,反對召喚的秘密活動也在進行中。

枯瀑區的核心是“尤洛克號”。這是一條巨碩的舊船,寬闊的船身閃著熒光,長達五百英尺,主甲板中段的寬度有一百多英尺。它的尺寸、形狀和規格都很獨特。艦隊城中沒人說得準它有多古老,來自何方。

有傳聞說,“尤洛克號”其實是贗品,就像假冒的戒指。它不是快帆船,不是三桅帆船,也不是拖船,其設計無法歸於任何一種已知的船型:據稱,如此怪異的形狀根本無法航行。有諷評者說,桎梏於四周環境中的“尤洛克號”是在艦隊城裏建起來的,並非易主之後接受改裝的船只,他們說:這是一艘用木頭和鋼鐵仿造的假船,根本不會動。

知情者也是有的。艦隊城中仍有極少數成員記得“尤洛克號”到來時的情景。

包括布魯寇勒,當時,正是他孤身一人駕駛著這艘船。

每晚日落之後,他便外出活動。沒有了陽光的威脅,他登上“尤洛克號”精致的桅塔,將手伸出狹縫般的窗戶,摩挲著從紛亂的橫梁上懸垂下來的尖刺與瓦片。他的指尖具有超人的敏感度,能感覺出這些細窄的金屬、陶瓷和木頭裏微微湧動著能量,仿佛毛細血管中的鮮血。他知道,如有必要,“尤洛克號”依然可以航行。

這艘船的建造是在他成為異死族之前,也在他出生之前。建造地點位於千裏之外,如今的艦隊城中沒一個人去過那裏。這座漂流之城上一次造訪該處,已經是好幾代人之前了,而布魯寇勒衷心希望他們再也不要回去。

“尤洛克號”是一艘月船,依靠月光驅動航行。

一層層詭異的甲板從船身上突出,仿佛拓平的土地。數層樓高的艦橋紛繁復雜,船體中央有一道斷層,舷窗和艙室歪歪扭扭,這一切都使它顯得與眾不同。寬闊的船體上豎立著一座座高塔,有的充當桅杆,有的則逐漸變細,參差不齊。跟“雄偉東風號”一樣,盡管兩側的船上擠滿簡陋的磚房,“尤洛克號”上卻完全沒有搭建房屋。“雄偉東風號”保持原貌是出於政令,但從來沒人提議在月船上建房。其結構不允許。

白天,它似乎蒼白無力,看上去病懨懨的。但隨著天光漸黯,它的表面微微泛起珍珠般的光澤,仿佛有一層若隱若現的色彩。此刻,它變得令人敬畏。布魯寇勒正是在這種時候出現在甲板上的。

他時常在那些令人不安的房間裏舉行會議,召集起異死族副手,討論區中的事務,例如血稅。那是枯瀑區的稅務制度。他告訴他們說,我們之所以與眾不同,就是因為血稅。它給予我們力量,也使居民保持忠誠。

那天夜晚,坦納·賽克等人已被吸納進嘉水區的計劃,他們中有些人已然入睡,另一些則在揣摩今後的行動。與此同時,布魯寇勒的“尤洛克號”上迎來了一批賓客:圓屋區代表團天真地以為,他們趕赴這次會議是個秘密(布魯寇勒不存在這種錯覺:他透過窗紙,聽見周圍船上有一串可疑的腳步聲,並淡然地將其歸結為嘉水區密探)。

圓屋區議員們在月船裏十分緊張。他們快步疾行,簇擁著跟隨在布魯寇勒身後,極力掩飾不安的情緒。布魯寇勒明白賓客們需要光亮,因此在走廊裏點起火炬。他沒有選擇使用汽燈。他知道,在船上狹窄的過道裏,火炬的陰影搖擺不定,仿佛蝙蝠般難以捉摸,令人驚悚。他從故弄玄虛中獲得一絲惡作劇似的快感。

這間圓形會議室位於船上最寬闊的桅塔內,俯瞰著五十英尺下方的甲板。屋內陳設華麗,鑲嵌著黑玉、白镴以及精致的鉛制飾品。這裏沒有蠟燭,沒有火焰,只有一種冷冰冰的光線將室內照得清晰無比:船桅項端收集的月光與星光經放大之後,通過中空管道內的鏡面反射到屋裏,仿佛血管中源源不斷淌出的鮮血。奇特的照明剝奪了所有物體的顏色。

“先生們,女士們。”布魯寇勒的喉嚨深處發出低語聲。他微笑著將濃密的頭發往後一撥,用蛇信似的長舌舔了舔空氣,並示意賓客們圍著黑木桌坐下。他看著他們一一落座——人類,豪刺族,洛歧斯族等,這些人全都謹慎地注視著他。

“我們落了下風,”布魯寇勒繼續道,“我建議討論一下應對方法。”

枯瀑區看起來跟嘉水區很像。黑暗中,上百艘大小船只的甲板上點綴著光亮,酒館和劇院裏一片喧鬧。

但“尤洛克號”扭曲的身影靜默地聳立在這一切上方。它注視著枯瀑區的歡樂氖圍,不發表意見,不提出非議,也不顯現熱情,相對應的,人們時不時驕傲地擡頭望向它,盡管略帶幾分審慎與擔憂。他們提醒自己,跟嘉水區居民相比,他們有更多自由與權利;跟底安信區相比,有更多保護;跟謝德勒區相比,有更大自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