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4頁)

枯瀑區的人知道,其他區的許多公民都認為,血稅的代價太高,但這種想法過於迂腐。枯瀑區居民指出,對此責難最多的是新近被劫持的人——受迷信影響的外來者,尚未了解艦隊城的運作方式。

居民們提醒這些新人,枯瀑區沒有鞭刑。凡持有枯瀑區印鑒者,在購物與娛樂時,都享有補助。對於重要事務,布魯寇勒會召開會議,每個人都有發言權。他為他們提供保護。城中其他地方充斥著殘酷而暴力的統治,這裏卻截然不同。枯瀑區安全又文明,街道中秩序井然。血稅是合理的代價。

他們很維護自己的區。他們缺乏安全感。“尤洛克號”是他們的法寶,無論夜晚多麽喧鬧無序,他們都會偶爾擡頭瞥一眼,仿佛如此便能獲得安心。

那天夜晚跟往常一樣,“尤洛克號”的桅塔上泛出神秘的亮光,這種光被稱為聖者之火。有時候,它會影響到所有船只——在雷電交加的風暴中,或者空氣特別幹燥時——然而對於月船,它就像潮汐一樣固定而確鑿。

夜間的鳥類、蝙蝠和蛾子圍著閃光的桅塔飛舞盤旋,互相沖撞,互相吞噬,每當降至窗口的高度,便映照在另一種較為暗淡的光線中。布魯寇勒的會議室裏,圓屋區議員們擡頭觀望。細小的翅膀不停地撞擊著玻璃,令他們感到不安。

會議進行得不太順利。

布魯寇勒處境艱難。他真誠地想要與議員們溝通,並試圖與他們台作,制定戰略,評估方案。但他發現很難控制自己的威懾力,他的權威與策略依賴於此種力量。他並非艦隊城出身:無論是以生者的身份,或是異死族的身份。布魯寇勒到過數十個城市與國家,由此,他清楚地意識到:敏族若是沒有懼意,便會威脅到血族。

他們或許以無情的黑夜殺手自居,偽裝潛伏於都市中,到了夜間便出外覓食,但無論是睡眠還是進食,他們都活在恐懼之中。敏族難以容忍他們的存在——被發現就意味著真正的死亡。這對他來說是無法接受的。兩個世紀前,他將噬血症帶到艦隊城,這座城市對他的族類沒有那種條件反射似的致命驚恐——他可以在此公開地生活。

但布魯寇勒一直都明白其中的關鍵。他不怕敏族,他們就必須怕他。而他發現,確保這一點其實很容易。

而此刻,他厭倦了陰謀。當他迫切需要合作與幫助時,眼前卻只有這群飯桶官僚。恐懼的效力過於強大,他們難以克服。圓屋區議會害怕與他合作。他的每個姿勢,每次以舌舔牙,每次呼吸吐納,每次緩緩地捏拳,都提醒著他們,他是何種身份。

也許這毫無意義,他惱怒地想。他們幫得上什麽忙?他不能告訴他們地疤。他們會問他是怎麽知道的,對此,他無言以對,於是他們將不再信任他。而他若是試圖解釋鐸爾的事,他們便會視他為叛徒,竟與嘉水區的得力助手交換秘密。於是他們還是難以信任他。

烏瑟,他緩緩地思索,你這頭聰明狡猾的豬。

坐在這一屋子理論上的盟友中間,他卻覺得與鐸爾的距離要近得多,與他有更多共通之處。他無法擺脫一種感覺,仿佛他們倆才是同謀——這完全不合情理。

布魯寇勒坐聽著議員們武斷而混亂的推理,他們懼怕改變,擔憂權力的平衡。他默默忍耐著。他們的發言荒謬而毫無價值,偏離了問題的實質。有人爭論疤臉情侶的縣體罪名,也有人提議在嘉水區首領的鼻子底下向他們的官員發出呼籲——軟弱無力,不切實際,且缺乏系統性的點子。

討論中,圓桌邊有人提起西蒙·芬奇的名字。沒人知道他是誰,但在反對召喚的少數派中間,他的名字被提及的頻率越來越高。布魯寇勒等待著,渴望聽到實質性的意見。但關於他的討論很快便逐漸歇止,仿佛消散於無形的空氣中。他等了又等,但沒人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能感覺到太陽在世界的另一側運動。將近黎明前一小時,他放棄了克制。

“真他媽該死。”他用那仿佛來自墳墓的低語聲咆哮道。議員們立即安靜下來,驚恐萬分。他站起身,張開雙臂。“我聽了這麽久,”他嘶嘶地說道,“你們滿嘴盡是廢話,慌不擇言,沒有一點兒新意,簡直無能透頂。”他的語調仿佛惡狠狠的詛咒。“你們這群沒用的窩囊廢,滾出我的船去。”

片刻的沉默之後,議員們紛紛站起身,他們想要保持最後一絲尊嚴,卻力不從心。其中有一人——沃德金,她是較為優秀的議員之一,布魯寇勒對這女人尚存有少許尊重——張開嘴,似要提出抗議。她的臉色煞白,但立場堅定。

布魯寇勒雙臂彎曲,高舉過頭,仿佛一對翅膀,同時張口吐舌,尖利的毒牙做咬嚙狀,雙手擺出獸爪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