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3/4頁)

這種情緒讓坦納很不安。

只有在水下,他才是最快樂的。城市水底的生命活動依然一如既往:雲團似的魚群,雜種約翰,螯蝦人,套著皮革與金屬的潛水員吊在繩梯末端,日澤區的人魚靈活地擺動著身體,黑糊糊的潛水艇遊離於城外,仿佛粗壯的鯨魚。“高粱號”的浮筒沉在水底,承載著上方的支柱。坦納·賽克來回穿梭,參與各項工作,給予同僚們指點與建議,時而遵從命令,時而指示他人。

然而一切都已徹底改變,跟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因為在所有日常活動的邊緣,在無數的龍骨與船底周圍,五條巨碩的鎖鏈構成五邊形的頂點,陡峭地斜插入前方海水中,牽系著數英裏深處的恐獸。

坦納的活動比以前要困難。僅僅為了趕上艦隊城的步伐,他就得不停地遊動。他發現有時得抓住突出的柱條,或者覆滿藤壺的船骨,讓自己被拖著走。每當一日將盡,他費力地爬出水面,回到家中時,已經精疲力竭。

有關新科羅布森的念頭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他腦中。他尋思著,不知消息是否送到。他無法想象昔日的家鄉毀於戰爭,因此強烈希望情報能順利抵達。

氣溫依然沒有緩解。每天都充斥著熱光,讓人不停地冒汗。每當有雲出現,總是伴隨著致密的風暴和閃電。

疤臉情侶、蚊族人奧姆、烏瑟·鐸爾以及一小群骨幹躲在“雄偉東風號”裏,繼續研究新的秘密計劃。大部分科學家都被排除在外,悶悶不樂地到處遊蕩。

貝莉絲的任務已然告終。工作時段內,由於缺少其他友人,她又開始試探性地找約翰尼斯搭話。他跟她一樣,也遭到了摒棄。恐獸已經逮到——他的作用到此為止。

約翰尼斯依然小心提防著她。他們在艦隊城搖曳的街道中閑逛,時而也到露天咖啡座或小花園裏歇息,周圍盡是嬉戲的海盜幼童。他們依然會收到薪金,可以輕松度日,但如今他們的時間沒處可花,顯得無比漫長。他們整天面對著空閑的時日,無所事事。約翰尼斯很惱火,他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他開始時常提起新科羅布森,這在貝莉絲記憶中還未曾有過。

“家鄉現在是哪個月份了?”他問道。

“結偶月。”貝莉絲答道,話一出口,她便暗自自責沒有裝模作樣地計算一番。

“要在新科羅布森的話,”他說,“冬天該結束了。”他朝西方點了點頭。“現在是春天了。”他平靜地說。

春天。然而我卻身處此地,貝莉絲心想,我的冬天被偷走了。她又想起沿著河流到達鐵海灣的旅程。

“我們一直沒有到達,你認為他們知道嗎?”他平靜地說。

“新艾斯培林肯定知道,”貝莉絲說,“至少會認為我們已經嚴重滯後。然後再過大概六個月吧,等到下一艘新科羅布森船抵達,他們就會傳話回去。因此,很長時間內,家鄉的人都沒法獲得準信。”

他們坐飲著城中出產的淡而無味的咖啡。

“不知道那邊怎麽樣了。”約翰尼斯最後說道。

他們對話並不多,但沉默的空氣中氣氛凝重。

事態發展越來越快,貝莉絲暗自尋思,但自己也不太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她腦中的新科羅布森跟約翰尼斯所想的似乎有所不同:在她想象中,它是靜止的,就像在玻璃罩裏一樣。但她此刻沒有去想,也許是因為害怕。

這裏幾乎只有她清楚,焦油河和潰瘍河兩岸將展開怎樣的戰鬥。那座城市若能留存,歸根結底是因為她,然而新科羅布森也可能終究難逃劫難。這些想法令她不知所措。

一切都杳無音訊,難以確定,她心想,勢態的演變存在著各種可能性……如此壓力之下,我早就該崩潰了。但事實並非如此。貝莉絲感覺仿佛在等待。

那天晚上,她跟烏瑟·鐸爾一起度過。

每三天中便有一晚,他們會一起飲酒,或者在城中漫無目的地穿行,或者回到他的居所,或者去貝莉絲的住處。

他從來不碰她。貝莉絲對他的言不盡意厭煩透了。他往往先是一言不發,然後開始講述稀奇古怪的故事,以回應某些隱約相關的提問或陳述。他那美妙的嗓音令她著迷,故事講完之前,她可以暫時忘記困擾。

烏瑟·鐸爾在與她相處的過程中一定有所收獲,但她仍然不太確定是什麽。她已經不再怕他,即使是藏著秘密。盡管他擁有致命的技藝,又精通某些隱晦的神學與科學分支,在她看來,他跟她一樣迷失而困惑,完全遊離於社會之外,縮在冷漠節制的面具背後,對社交準則和人際交流不甚了了。因此,與他相處,她有一種安全感。

他強烈地吸引著她。她想要他。他擁有超強的能力,堅忍的自制,美麗的嗓音,冷靜的智慧。很明顯,他對她有好感。倘若他倆之間有事發生,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掌握主導權,而且並非僅僅因為年紀較長。她不願賣弄風情,但也營造出足夠的氣氛,他一定能覺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