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高粱號”自從被劫來之後,已經連續開采了好幾個星期。嘉水區如今儲有大量石油和巖乳,然而艦隊城對油料的需求幾乎跟新科羅布森一樣如饑似渴。

嘉水區獲得“高粱號”之前,艦隊城的船只滿足於搶奪來的那一點點資源,使用時謹慎而節儉。如今,隨著供給的增加,需求也越來越大。就連與枯瀑區和日澤區同盟的艦船,也從嘉水區索取燃油。

巖乳則要珍貴得多,也更加稀少。它們儲藏在“雄偉東風號”的庫房裏,且有警衛看守,沉重的液體在一排排的罐子裏晃動。這些房間被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依靠地質系魔法的封緘,阻止危險的蒸汽揮發逃逸。向恐獸大腦中發送安撫信號的引擎,便是以此種物質為能源。操作引擎的魔學家和技師時刻留意著燃料的儲備,他們非常清楚所需的用量。

坦納、謝克爾和安捷文仔細觀察著停轉的“高粱號”,井架上沒有排放出煙霧。

他們坐在“半醉號”的酒棚中,頭頂的油布和撐杆向四面八方延展。“半醉號”無法承載實體建築,它是由藍鯨的軀體挖空內臟制成的,上半部分被移除,而其所用的防腐手段早已為人遺忘。它相當堅硬牢固,但腳下的地板布滿器官組織,令人不安:殘存的血管與內臟如玻璃一般堅實光亮。

坦納和謝克爾是此地的常客。這家酒棚很不錯。他們的座席面對著鯨魚僵直的尾巴,它從水裏突兀地冒出來,仿佛正要拍打水面,自在遨遊。他們能毫無阻礙地看到“高粱號”,它正好夾在鯨尾的兩個尖角之間,碩大而醜陋,無精打采地晃蕩著,毫無聲息。

安捷文沉默不語。謝克爾非常體貼,總是替她把杯子斟得滿滿的,並不時對她喃喃低語。她仍處在一定程度的震驚之中。丁丁那布倫離開之後,她的世界完全改變了,但她還沒來得及適應。

(坦納毫不懷疑,她會好起來的。她也許要迷惘一陣子,但上天為證,他沒什麽可埋怨的。坦納只是希望謝克爾也沒事。那小夥如今偶爾也會與他做伴,這讓坦納頗感欣慰。)

我要怎麽辦?安捷文尋思。她總想著丁那布會給她安排好一切工作……當然,接著她便會記起,他已經走了。對他本人,她倒不是很掛念。他彬彬有禮,舉止友善,但並無親近感。他是雇主,她要遵從他的命令。

然而即使這麽說也有些牽強。他並非真正的雇主,她的雇主是嘉水區——是疤臉情侶,她的薪水由嘉水區支付。在她最初到達時,也是嘉水區安排她侍奉這個古怪而健壯的白發獵人。她原本要成為一名奴隸,經過人體改形之後,她被剝奪了一切權利,幹活是她的義務。當她走下奴隸船,脫離那座城市的控制,有人告訴她說,她跟其他居民一樣,可以拿到薪酬,她驚喜異常。正是這一點贏得了她的忠心。

如今丁丁那布倫離開了,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以自己的工作為榮,然而事實上,無論她做什麽都無所謂,幹活只是為了掙錢而已,再次看清這一點,讓她很難受。八年的歲月,就這樣隨著丁丁那布倫及其手下的獵人們消失了。

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她告訴自己。工作總是常換常新,應該往前看。

“我們要去哪裏?”貝莉絲問烏瑟·鐸爾。

她終於忍不住向他提出這一問題。

不出所料,他沒有回答,只是擡頭看了看她,然後又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去。

他們在克羅姆公園。夜晚的黑暗中點綴著花朵的色彩與濃香,附近傳來一只土生夜鶯纖弱無力的歌聲。

我想知道,鐸爾,貝莉絲忍不住想說。我的身上附有幽靈,我想知道,在我們的目的地,是否有風能將它們吹走。我想知道,我的生命將發生怎樣的轉折。我們要去哪裏?

然而她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他們只是繼續漫步。

月光下可以看見一條粗陋的小徑,並非出自最初的設計,而是眾人踩踏的結果。它沿著覆有灌木與樹叢的陡坡蜿蜒而上,不時有建築殘骸——扶手和樓梯——點綴其間,形態各異,仿佛花園裏的光學錯覺。

他們登上斜坡,來到樹影憧憧的高台上。此處原本是尾樓甲板,俯瞰著圓屋區的艦船,圓屋區裏到處掛著綠白相間的燈籠,這是他們的傳統。貝莉絲和烏瑟·鐸爾站在樹木的黑影裏,公園在他們腳下沉靜地搖晃著。

“我們要去哪裏?”貝莉絲重復道。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耳邊只有城中艦船的聲響。

“你跟我講過在拱石城的生活,”她猶豫不決地繼續道,“你說你離開了。後來怎麽樣?你去了哪裏?幹了些什麽?”

鐸爾搖搖頭,似乎很無助的樣子。稍後,貝莉絲指了指他的劍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