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3/4頁)

貝莉絲發現,他的語氣中沒有自豪。

“但如果形勢嚴峻危急,或者需要展示威懾,或者身處險境……我就會短暫地打開機器。在此情況下,精準是我必須極力避免的。”

他沉默了片刻,一陣暖風吹得樹叢沙沙作響,仿佛他的話令它們戰栗。

“劊子手知道刀刃該落在何處,因此盡其所能對準脖子下手,他縮小了概率範圍。他要是使用‘或然之劍’,無數的概率幽靈都只存在於真實落點附近的狹窄區間內。問題在於:劊子手的技術越高,砍得越準,概率限制就越強,‘或然之劍’的威力也就浪費得越多。但是很明顯,這樣的武器握在外行手裏,對他自己和敵人來說都同樣致命——可能出現的結果也包括傷害自身,失去平衡,掉落武器,等等。得找到一個折中點。

“當我用普通武器攻擊時,就像一名劊子手。我的劍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目標上。我所學的格鬥術正是如此要求的。但這樣使用‘或然之劍’很愚蠢,浪費了它的威力。因此,在經過漫長的搜尋,終於找到這把劍之後,我不得不從頭學習劍術,學習一種完全不同的技巧:避免精準。

“使用‘或然之劍’,絕不能限制概率。我必須成為投機者,而不是規劃者——劍隨心走,但不經頭腦分析。動作要突然,飄忽多變,無影無形,令對手猝不及防之余,自己也往往大吃一驚。如此一來,每一擊都能變化出上千把幽靈劍,而每一把都有很高的命中率。這才是利用‘或然之劍’戰鬥的方法。

“因此,我身上集成了兩種劍術。”

他那迷人的嗓音逐漸消散,貝莉絲再次感受到公園裏的環境,四周溫熱黑暗,充滿嘈雜的鳥鳴聲。

“有關概率開采的知識,”他說,“只要仍存於世間,我都已經掌握。所以我知道這把劍。”

烏瑟·鐸爾喚起了貝莉絲的記憶。在新科羅布森,她曾有個科學家情人叫艾薩克。貝莉絲發現他沉迷於學術,但也從他那裏學到一點兒知識。

他趨向於離經叛道,而不是循規蹈矩。他的許多項目都毫無建樹。她曾看著他追逐各種點子。在他們相處的日子裏,他頑固執著地糾結於一項研究,他稱之為危機能量。那是理論物理與魔學的結合,復雜得令人咋舌。她從艾薩克錯亂激昂的解釋中了解到,他堅信世上一切事物中,都存在不穩定性,即使外表堅固牢靠,其內部總有一股危機力量,企圖顛覆張力下的平衡。

她之前一直認為,這一想法很符合自己的直覺。她覺得,無論何種事物,總是處於危機之中,總是被推向其對立面,哪怕表面並無變化。這給予她一種莫名的慰藉。

從烏瑟·鐸爾對概率開采的描述中,貝莉絲意識到,危機理論的根基站不住腳。艾薩克曾經告訴她,從現實向非現實轉化的趨勢,是危機產生的源頭。若是要讓現實與非現實得以並存,維持平衡的張力——事物內部的危機能量——必須消失。假如現實與非現實本來就同時存在,催動現實向非現實轉化的危機能量又在哪裏呢?

這只不過是個含含糊糊、似是而非的念頭,貝莉絲對它充滿厭惡。說來奇怪,她甚至感覺,對艾薩克殘存的忠誠仿佛要迫使她摒棄這一想法。

“我初來此地時,”鐸爾繼續說,“疲憊之極,厭倦了各種決斷,只想做個忠誠的下屬,領取薪水。我已經通過研究探索,找到了想要的東西。我已經有了這把劍,也掌握了必要的知識,見識過許多地方……我需要休息,做個追隨者,做個傭兵。

“但當疤臉情侶看到我的劍和隨身攜帶的書籍,他們……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尤其是女首領。

“對於我的研究成果,對於我所說的一切,他們非常感興趣。

“在巴斯-萊格,”他說,“有些地方仍留存著概率機器,分屬不同種類,功能各異。這些我全都研究過。

“你見過其中之一——未必琴,就是我屋裏的那件樂器,它需要依靠概率來彈奏。在富含概率能量的環境中,嫻熟的樂師能夠交織現實與虛幻,選取特定的結果,從而彈奏出樂曲。當然,如今它已年久失修,失去效用——況且我們也不在概率礦區內。

“這把劍……你所看到的,只是它的形態之一。千萬年前使用這把劍的戰士,以及被它殺死的人,見到我的武器,都不會認得出來。鬼首族統治期間,概率的應用遍及建築、醫藥、政治、表演等各方面。比如概率奏鳴曲,幽靈音符在真實的曲譜間時隱時現,每次表演都不一樣。我曾經進過一座‘或然塔’……”他緩緩搖頭,“那景象你永生難忘。”

“他們在格鬥、競技和戰爭中使用這項科技。《隱秘編》裏有一段描述‘或然摔跤手’的文字,他們的四肢忽隱忽現,假的扳住假的,假的扳住真的,真的又扳住假的,每時每刻都在變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