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3頁)

艦隊城的人花了很久才回到城中,有的劃著救生筏,有的依靠遊泳,有的扒住殘骸。“雄偉東風號”底下的魔學家和工程師讓恐獸又緩步行進了一天有余。它遲鈍地繼續跋涉著,對頭頂上混亂慘烈的場面毫不在意。

毋庸置疑,抵達城市的人中,有一部分是新科羅布森士兵。少數有膽識的,已從艦隊城居民屍體上剝下衣衫,然後爬上甲板,開始新生活——充當一名水手,而他們的鹽語至少也還過得去。但大多數人都已飽受創傷,無法如此清醒地盤算,戰鬥過後,新科羅布森水手開始出現在艦隊城的甲板上,穿著襤褸的軍裝,渾身浸透海水,恐懼而狼狽。他們雖然畏懼艦隊城的報復,但更怕溺斃。

戰鬥剛剛結束的日子滿目瘡痍,天空中彌漫著紅光與黑煙,而那些驚慌失措的新科羅布森水手引起了一場政治危機。艦隊城損失如此之大,居民們在盛怒之下,當然要懲罰這群落魄的俘虜。新來的人遭到鞭擊與毆打——有些被折磨致死——行刑者高呼著死去友人的名字。但最後,疲憊、厭惡與麻木漸漸占了上風,新科羅布森人被帶到“雄偉東風號”監禁起來。畢竟,艦隊城的歷史是以同化敵人、吸收異己為基礎的——每一場戰鬥,每一艘被俘的船只都不例外。

這次的勢態比艦隊城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殘酷與嚴重,但關於被捕的敵人如何處置,沒有任何疑問。跟“女舞神號”一樣,能接受勸服的人都將成為艦隊城居民。

不過這一回,疤臉情侶提出了異議。

疤臉情侶自戰場歸來後既憤慨,又振奮,並增添了許多淩亂的新傷,不再互相對稱(往後的夜晚中,他們將著手解決這一問題)。疤臉情侶意圖流放這批新科羅布森人。當消息傳出,整個區、整座城市都很震驚。

他們在“雄偉東風號”上匆匆召集民眾大會,女首領闡述了她的意見。她強烈反對讓新科羅布森人留下,並提醒大家,他們缺失的家庭成員正是被這些人殺害的,而他們的城市亦遭到轟炸,半數的艦隊城船只被擊毀。如今城中有太多俘虜,比嘉水區或其他任何一個區以往一次納入的人數要多好幾倍。資源短缺,艦隊城的實力被削弱,而新科羅布森已經宣戰,他們怎麽可能吸收如許多敵人?

然而艦隊城居民有很多是由敵人轉化而來的。自這座城市存在以來,始終保持著同樣的傳統,一旦戰鬥結束,敵方的底層士兵如何處理,向來都不存在爭議。他們將受到善待,並有望轉化為公民。畢竟,這就是艦隊城的本質——由迷失者、變節者、叛逃者和戰敗者構成的殖民地。

新科羅布森水手們在囚牢裏瑟瑟發抖,對圍繞著他們展開的辯論毫不知情。

這不是屠殺,女首領宣稱。可以將囚犯連同補給品一起送上一條船,並指明貝銳凱內弗大陸的方向。他們並非沒有可能抵達。

她的提議缺乏說服力。

她改變了策略,激憤地爭辯說,有了恐獸,城市必須繼續前進,它有能力去艦隊城居民從前做夢都想不到的地方,能夠辦到超乎想象的事,把資源浪費在上千名哭哭啼啼的新人——殺人犯——身上,給他們擦鼻涕,這太愚蠢了。

即使他們傷口依然滴著鮮血,即使戰爭的記憶依然痛苦,人群仍對女首領產生了抵觸情緒。她無法說服大家。其他統治者默默地觀望著。

貝莉絲明白,聚集的人群對俘虜既不存有愛心,也不存有特殊的憐憫與同情。船底囚禁著的這群滿身血汙、痛苦不堪的傷兵並不是問題的關鍵。艦隊城居民關心的不是俘虜,而是自己的城市。這就是艦隊城,他們說。這就是艦隊城之所以成為艦隊城的原因。改變了這一點,我們還能確信自己的身份嗎?我們還要怎樣繼續存在下去呢?

憑借一番言辭,疤臉女首領不可能推翻許多世紀以來的傳統——城市的生存依賴於這種傳統。她在講台上勢單力孤,難以說服眾人。貝莉絲忽然疑惑地想,男首領在哪裏,不知他是否贊同。

人群中有人支持女首領的觀點,當他們察覺到不滿情緒,便開始叫嚷,自發地予以支持,高喊著要向俘虜們復仇。但在更多的反對聲浪中,他們安靜下來。

局勢忽然明朗起來。聚集的人群顯然不允許處死新科羅布森俘虜,即使是像女首領建議的那樣,采取貌似仁慈的做法也不行。冗長的勸服工作顯然即將展開,這一過程有時容易,有時殘酷。他們將花上長達數月的時間進行遊說。船底的囚犯大多是男性,也有少數女性。最終,他們中有許多人將自願接受新的生活,而那些不願接受的,則會繼續遭到囚禁,直到最後,若經過漫長的努力,仍難以勸服,才有可能被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