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3/3頁)

“幹嗎這麽著急?”有人喊道,“真見鬼,你到底要帶我們去哪裏?”

女首領立即屈服了,但依然保持著領袖的姿態,她聳聳肩表示同意,並宣布收回命令,態度非常謙遜,甚至有點兒誇張。她贏得一陣稀稀落落的喝彩,人們依然很樂意原諒盛怒之下的錯誤提議。她沒有回應那激烈的質問。

後來,當貝莉絲回想起此刻,她發現這是個轉折點。在緊接著的幾個星期中,她告訴自己,正是由那時開始,一切全都變了。

破損嚴重,無法航行的船只掛靠在城市邊,由永不疲倦的恐獸拖拽著前進。它步伐穩健,從未有意外的突然變速,始終保持在每小時五英裏多一點。

一直往北。

日間,人們舉行各種哀悼活動:致哀,講經,祈禱。重建工作已經開始。吊臂來回扭轉,城中到處是靜默的工人,他們盡可能修復損壞的建築,對於無法復原的,則予以改造。到了晚上,各處的酒館雖然滿座,卻都安靜沉寂。在那些悲慘的日子裏,艦隊城缺少歡笑。這座城市仍在淌血,傷口尚未結疤。

人們開始提出疑問。他們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頭腦中的創傷,輕輕試探戰爭留下的敏感觸點。可怕的懷疑由此而產生。

他們來幹什麽?人們時而獨自思忖,時而互相詢問(搖著頭,視線低垂)。相隔半個世界,他們是怎麽找過來的?

以後是否還能找到我們?

緩緩增長的憤怒與疑問引出了更為廣泛的問題,不僅僅止於戰爭本身。每一個問題都會衍生出新的質疑。

我們何以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我們做了什麽?

我們要去哪裏?

時日漸逝,貝莉絲度過許多難眠之夜,她的麻木感開始消退。戰鬥過後,她還沒跟誰好好交談過——始終一人獨處。烏瑟·鐸爾沒搭理她;她也沒去找凱瑞安妮和約翰尼斯。許多天來,貝莉絲除了在雜草般滋長的流言中打探,基本沒怎麽開口。

戰後第二天,她開始思索。她似乎有所覺醒,一段時間以來,她沒有任何情緒,但望著破損的城市,她感受到冰冷的恐懼。她好奇地意識到,自己充滿驚駭。

她擡頭看著太陽,感受到內心積聚的情緒,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的種種疑惑,以及那些確鑿無疑的可怕事實。

“哦,天哪,”她低聲說道,“哦,天哪。”

她發現自己知道得太多。她難以直面這許多可怕的事,仍不敢多加思索,心中雖然清楚明了,卻總是在逃避,猶如躲避惡霸。

那天,貝莉絲照常吃喝行走,仿佛一切都沒改變,她的動作跟周圍其他飽受創傷的人一樣僵硬笨拙。然而她偶爾會露出痛苦的表情——眯縫起眼睛,倒抽一口冷氣,然後咬緊牙關——因為她想到了那些事。她就像懷了身孕——肚子裏有個肥碩惡毒的胎兒,她極力想要將其遺忘。

或許她也知道,不可能將此事徹底禁錮於心中,但她一直在拖延,從不說出口,從不清晰地思辨,始終拒絕承認早已明了的事實,她在憤怒與恐懼中告訴自己,“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她透過粗陋的窗戶望向落日,然後反復重讀自己所寫的信,試圖定下心來記載戰鬥的場景,因為她不知該做什麽才好。十點鐘,她聽到急促的敲門聲,當她打開門,面對的是坦納·賽克。

煙囪公寓門外的樓梯口有一小塊凸出的平台,他就站在那裏。他在戰鬥中掛了彩,臉上有感染的傷口,左眼腫得無法睜開,胸口纏著繃帶,醜陋的觸須從中伸出,緊緊盤繞在身上。坦納握著一把手槍,指向貝莉絲的臉。他的手毫不動搖。

貝莉絲瞪著手槍,直直地望向槍管內部。她一直懷揣著那沉重而可憎的事實,此刻卻再也無法阻擋其浮上表面。她知道真相,也明白坦納·賽克為何要殺死她。疲憊中,她很清楚,假如他扣下扳機,假如她聽見槍響,在子彈射爆頭顱前的一刹那,她不會責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