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陸夜】 倩兮女 [31](第2/10頁)

這個世上沒有不偏頗的意識形態,但是如果教育者感到迷惘,受教者也只會感到疑惑。

不論是否多方顧慮,不論是否熱心實行,教育終究只是一種洗腦——這是個難以撼動的事實。

因此純子認為,教師必須立於隨時受人批判的立場,這才是正確的。

與學生稱兄道弟,便無法維持應有的緊張感,純子覺得教師與學生應保持一定的距離;教師必須經常自我批判,而學生也不應該照單全收,全面接受教師的說法,無論是否未成年或仍是孩童,都不應該忘記批判的精神。

所以才需要教導啊——許多人主張如此。

但是如果連判斷的基準也必須灌輸,依然只是一種洗腦罷了。所謂的洗腦,就是使對方喪失自我判斷的能力,判斷應該完全由學生自己進行。

即使三四歲的小孩子,只要好好教育,也會自己學會判斷;反之,如果到了十四五歲還不能判斷事情善惡,問題恐怕出在學校教育之外。學校並不是培養判斷力的場所。

人格的建構該由父母、家庭與小區,以及孩子本身負責。

——因此,她認為教師對學生的人格出言指導是一種越權行為。

教育者並不是神,即使能教導培育,也無法創造人類。若有此錯誤體認,方針就會產生偏差,態度也會變得傲慢。

學校並非聖域,教職亦非聖職,這裏只是一個單位機關、一種裝置,教師只應教導自己能教的事物。

應當了解自我的分際。

即便如此,純子還是無法理解那些沒辦法把握應盡之責、只想與學生保持親近關系的老師的想法。

此外,她也無法原諒以“算了,當老師也好”或“沒別的職業好選擇,只好當老師”等不像樣的理由選擇了教職的家夥。

不敢正面承受批判,便無法擔當教師之責。所謂的教職,乃是與學生、與社會,以及與自己的鬥爭。

片刻也不得松懈。

所以,純子從未笑過。

——是的,明明她從未笑過。

學生們為何又會笑她?

她非常在意。

待純子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弓著背、抱著雙肩,仿佛想保護自己般畏畏縮縮地走路。

——自我意識過強了。

絕對是。真愚蠢。

純子挺起胸膛,揮舞手臂,闊步前進,似乎想趕走內心的愚昧,腳步聲喀喀作響。

石砌的校舍之中,

腳步聲由四面八方反彈回來,消失。

由巨大石柱背後,

一道陰影閃過。

嘻嘻。

——笑了。

純子朝該處奔跑而去。

柱子背後站著姓神原的老教師,神原雙眼所見之處,一群女學生笑嘻嘻地奔跑離開。

神原的視線追著女學生,直到不見影蹤,接著她轉頭面向純子,以仿佛百年前的宮廷女官的緩慢語氣說:“山本老師,你怎麽了?”

“那些女孩——”

——在笑什麽?

“剛才那些學生——”

“啊。”神原眯起眼睛,“她們在走廊上奔跑,真不應該呢。”

“這……”

並不是想說這件事——

“她們一看到我就立刻跑掉了,但其實我一直都站在這裏。那些女孩子並沒做什麽壞事,只是邊走邊聊天而已。一定是冷不防地發現我在附近,覺得尷尬難為情吧。”

“她——們說了什麽話?”

“哎呀,即使是教師也不應該偷聽談話內容啊。”

老教師和藹地笑了。

“可是——”

“——既然逃跑,應該是在說些不該說的閑話吧?”純子表示疑問。

神原表情詫異。

“所謂不該說的閑話是?”

“就是被人聽到很不好的事情。”

“例如?”

“這——”

——例如,關於我的壞話。

純子說不出口。

“本學院戒律嚴格,走廊上禁止私語,所以她們才會逃跑啊,我看她們只是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吧。”

應是如此吧,一定沒錯。

——但是。

“但是——我好像聽到她們笑?”

逃走時似乎嘻嘻地笑了。

聽純子說完,神原歪著頭回想說:

“這——或許在聊天時有說有笑,不過她們一看到我的臉立刻縮起脖子逃走了——如果她們邊跑邊笑鬧,我一定會立刻告誡她們的。”

是的,這間學院有條禁止笑鬧的戒律,但沒有人遵守,就連眼前的老教師,在剛才短暫的談話時間裏也微笑了好幾次呢。

——不可能遵守的規定,幹脆別制定。

純子這麽認為。

這間學院是一間強制住校的女子教會學校,因此這類戒律或禁忌皆從基督教義而來。

但是——雖然在此任職,純子本身卻完完全全是個無神論者。

學院表面上推崇基督教理念,但信仰本身早已成虛骸,於學院之中不具任何機能。只不過眼前這位神原老師倒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