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夜】 襟立衣 [40](第8/10頁)
祖父——威風凜凜,無人能匹敵。
“我覺得可笑,但也覺得生氣。我瞧不起老爸,瞧不起教主的地位——”
那又為什麽——為什麽還……
“因為我受夠原本的生活了。”
“你做夢也想像不到我跟你祖母在村子裏受到的是什麽待遇。我們沒被當成人。人有身份,身份有上下之別,可是我們連身份都沒有——”
說到這裏,父親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我們終究不是村子的人,可是也沒辦法住在山裏。驅魔除穢者,與妖魔鬼怪一樣滿身穢氣,受人鄙夷。可是我從沒想到,僅僅——”
華美的法衣。
“——僅僅是穿上那種衣服,父親竟成了比人更尊貴的佛祖!”
“你聽好。”父親站起身來。“想當上教主,只需要一個絕對自傲的態度。你要自認比任何人都偉大,不能有所懷疑。一旦懷疑,你就失去了——一切的立足點。”
自傲吧。
就只需自傲。
父親——新教主說完這句話後,走入身後的房間裏。我一個人蹲在偌大的佛堂裏,抱著頭淚流不停。
只覺得——很悲傷。
“你在哭嗎?”
聲音——拓道先生的聲音。
我低頭看了看腳跟方向。
拓道先生就站在我的背後。
“拓——拓道先生——你……”
“新教主說的話——都是事實,請你接受吧。”
“可、可是,這……”
拓道呼喚我的名字,接著說:
“請你仔細想想,教主說得並沒有錯。神通力只是個騙人的幌子,跟表演沒有差別。但藝人畢竟僅是為了取悅人而存在,無法拯救他人;即使所作所為相同,前代教主卻——拯救了許多人。”
“拯救——”
“因此,就結果而言,他依然是不折不扣的活佛,是你從小認識的那個偉大祖父,這也是事實。即使你接受父親對你訴說的往事——也沒有必要改變你原本的想法。”
“可、可是……”
那麽今後我該何去何從——
“當然——不管何時何地,你都要專心修行,無須疑惑。但是只有修行還不夠。努力累積修行,或許能成為一個偉大的人——但那只能拯救自己,無法拯救他人;至多能救一兩個人,不能拯救大多數人。想救眾生——”
只有靠一個能得人信賴的地位,拓道說。
“——令尊要你自傲,但是他卻還無法做到。他作為教主仍然不夠成熟。不只周圍,連他也無法相信自己,這樣——是沒辦法擔當教主的重責大任的。”
拓道說完,悲傷地看了祖父的法衣一眼。當然,在那絢爛的布料上——沒有眼睛也沒有臉孔。
6
十五歲時,我離開了教團。
因為我無法拂去對教主——父親的厭惡與不信任,這個觀念已經深植我心。
同時,我也強烈希冀重新接受剃度,學習真正的佛法。
教團——變得愈來愈荒蕪。
那裏失去了信仰。
父親繼承教主後,信徒數量一天比一天少,許多人趁著祖父之死而脫團,幹部也接二連三離去,就連牧村拓道也告別了教團。
但父親仍然意氣風發地繼續扮演教主。
父親似乎深信只要這麽做信徒就會回來。
父親的神通力——戲法雖然完全承襲了祖父時代的手法,但了無新意,相較於馬戲表演更是黯然失色。同時,時代變遷早已沒人相信這套。就算父親想力圖振作,終究無法挽回信徒的心。
真是滑稽。
沒人渴求父親。
沒人接受父親。
最後連教團的中樞幹部也離開了父親身邊。
而我——也舍棄了他。
我輾轉進入好幾間寺廟修行。
不只是密宗,也學習了法華宗與念佛宗。
亦曾在鐮倉的禪寺以暫到 [68]身份入門,修習了三個月的禪宗。
但是,每一種佛法我都無法適應吸收。或許單純只是我還沒學習到精髓,但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應是我仍舊無法擺脫幼年時期所受到的思想灌輸。
我流浪各地,最後我到達了——高野山,與東寺並稱真言宗的頂點之青巖寺——金剛峰寺 [69]。
時值大正元年,我二十七歲。
我深深受到感動,發願舍棄過去的名字與人生,入真言宗門下。
眾生無邊誓願度。
福智無邊誓願集。
法門無量誓願學。
如來無邊誓願事。
菩提無上誓願證 [70]。
接受十善戒,完成結緣灌頂儀式。
我總算成了真言宗的和尚。
接下來的十年間,我專心修行真言密宗。
回歸初衷,埋頭認真學習。
顯藥拂塵,真言開藏 [71]。
身密、口密、意密。
六大、四曼、三密 [72]。
唵阿莫伽毘盧遮那摩訶母馱羅摩尼納摩人縛羅羅利多耶吽 [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