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木匠(第3/8頁)

他選擇了鵜鶘,一種比鵝還大的鳥,雖然它飛的樣子比夢中鳥差很多,但也有個美德—願意與人親近。只要在船頭舉著一條魚晃,鵜鶘就翩翩而至,吃完魚還不走,還跳著白色的舞等人變出下一條魚。它們頂著笨拙的大腦袋,拖著肥滾滾的肚子,走起路來比鵝還要笨,可起飛的姿勢是那麽迷人。它們優雅地(而不是像海鴨那樣逃命似的)搖搖巨翅,就飄在了空中。有時小木匠抱著這溫順的大鳥,感受它翅膀攪出的風能有多大,直到相信自己也能做到。他順便量了尺寸。鵜鶘把身子拉直了跟他差不多高。這樣看來,照它的翅膀做出同樣大的翅膀,自己就能用。

骨架得是又輕又結實的,那得用竹子了。蒙在上面的,只能是布了,想來想去世界上又薄又耐扯的東西除此以外只有動物的皮,那他是買不起的。他家的布,只有剛夠穿的衣服和剛夠用的被子,想了想把被子拆了,以後就蓋茅草吧。為了防止布面的孔隙漏風,他用膠水刷它,晾幹。這是兌水煮化的豬皮膠,幹後成為閃亮的小晶粒堵住布孔。做起來比想起來難得多,實際上他失敗了許多次,改了許多次,最後翅膀有鵜鶘的兩倍那麽大了,和胳膊之間有了機巧的連接,好歹能讓他在十一月的大風中有一點身輕如燕的感覺了。他也曾到岸邊反復地擁抱鵜鶘,求教飛翔的真諦,和鵜鶘反復比較讓他不由得懷疑,他屢戰屢敗來回折騰其實缺的是羽毛。正月裏,他的翅膀已經粘上了羽毛,那是全村人半年殺雞拔下來的毛,一點點收來的。他當然不忍心去找親愛的鵜鶘拔毛。他在雪地上撲騰著,村民們夾道起哄,他像受驚的雞一樣扇著跑,一路掉毛,竹子骨架噼裏啪啦的就要散架了。第十五次試飛之後,他癱倒在雪地上,累得連身都翻不動了,確認了所缺的、又幾乎無法擁有的那個東西:按比例長出鳥的力量。即使有可能用齒輪放大他的力量,但一定會減小扇翅的行程,那還是達不到目的。難道還能用一頭牛來拖動連鎖機關搖他的翅膀嗎?他打算回家練石鎖,要不是一個好心人蹲下來說句話,他這輩子還不知怎麽胡折騰呢。那是一位白白凈凈、戴著皮弁、穿著考究的絲衣、腰佩玉符的年輕人,一看就是大地方來的公子哥兒。

“到房頂試一試嘛。”公子哥兒說。

原來就這麽簡單啊。從高處跳下來,就已經飛起來了,何必要一門心思地從地面往上升呢?小木匠感激地看一眼公子哥兒,爬上了自家屋頂。屋頂是斜的,還有積雪,他差點滑下來,那位公子站在梯子上托住了他的腳。小木匠重新站穩當。公子說:“別害怕!我接著你!”小木匠一橫心沖向屋檐,腳下一空,嚇得閉上了眼睛。公子接住了他,被他壓倒在地。他上房重來。這一次,他像鵜鶘一樣穩穩地著了地。第三次,他在空中劃出了一道輕盈的弧線,自己覺得已經有點像“夢中鳥”了。雖然雞毛已經掉光了,但翅膀上的布鼓起來呼啦啦地響,那個可以折疊的翅膀在舉起的時候收攏、在壓下的時候展開,確實是能兜住風的。公子歡呼道:“好個禦風而行啊!”他在興頭上也玩了一把,把腳崴了。小木匠讓他在這兒養傷,他說他要回家。小木匠沒聽出他是本地人。他說他爸爸在臨淄當鹽官,祖籍在這裏,他們回來祭祀。

“我姓孔,排行四。”

小木匠攙著孔四公子回家,一路念叨他從小到大聽說的事:海上有一棵樹高三百裏,十個太陽在那兒洗澡;要遊到那兒去,得找兩千歲的海龜,用它的尿煮面條,再摻點醋,味道怪怪的,但是吃了這碗面可以在水裏喘氣;南方出一種背上長角的狐狸,吃了它的肉可以活兩千年;西方有三個腦袋、六條尾巴的烏鴉,吃了它的肉可以不做噩夢;東方有一種開白花、結紅果的樹,吃了那紅果就不怕冷,血也不會凍成冰,可以爬上昆侖山去見王母娘娘……

四公子一句也不信:“怎麽全得吃點什麽才能見效啊?你還是想想自己現在吃得著的東西吧,想想每天幹點什麽才能吃上肉。”

四公子再來的時候,帶來了夠吃半個月的鹿脯。顯然,他是從每天都能吃上肉的人群裏來的。他已經向朝廷報告了那劃時代的發明,指出它在雲朵戰中的用途。古人說從昆侖山頂可以登上雲朵(要選那種又白又厚的雲,不然容易踩漏),雲朵往敵陣裏飄,便可出奇制勝—問題是我們的士兵怎麽跳下來。古人想過天梯,可天梯還沒爬到一半就會被敵人發現。現在好了,有人用雞毛和自家的破衣服做出翅膀了,從雲上下來就不是問題了。如此簡單的想法要等幾千年才被人想到,真是奇怪。這個做翅膀的人,想必也會做雲梯、指南車……小木匠說造船廠要開工了,沒時間做這麽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