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傾巢而出的傑克(第2/21頁)

她母親只回應道:“至少你在這兒生活過,我是說,你小時候在這兒住過。”

“我不記得了。”斯卡莉特說,“我什麽人也不記得了。你還指望我能找回五歲時交的老朋友嗎?你不會真這麽想吧?”

母親說:“嗯,你去啊,我不攔你。”

今天在學校時,斯卡莉特一直悶悶不樂。現在她依然在生氣。她恨學校,她恨這個世界,而此刻,她特別恨公交車。

每天放學後,開往市中心的97路公交車會將她從校門口帶到大街盡頭,她母親在那裏租了一間公寓。在這個疾風勁吹的四月天,她在公交車站等了將近半個小時,也沒等來一輛97路。因此,當看到終點站是市中心的121路開來時,她就跳上了車。可在97路向右拐的地方,這路車卻向左一拐,進入老城區,駛過市政花園,路過準男爵約西亞·沃辛頓的雕像,接著緩緩爬上蜿蜒的山路,路邊有兩排高大的房子。斯卡莉特心一沉,相比怒火,難受的感覺漸漸占了上風。

她從車的上一層走下來,慢慢向前挪,看著“不要在車輛行駛時和駕駛員講話”的標語,開口道:“不好意思,我想去金合歡大道。”

司機是個高大的女人,皮膚甚至比斯卡莉特還要黑。她說:“那你應該坐97路。”

“可這輛車也去市中心。”

“那是終點站,得繞一大圈,一會兒還得回這裏。”女司機嘆了口氣,“你最好在這裏下車,走下山。市政廳前有個公交站,你可以在那兒搭乘4路或58路,這兩路車都能把你一路帶到金合歡大道。在體育中心下車,走到金合歡大道。聽明白沒?”

“4路或58路。”

“我把你在這裏放下。”公交車駛過一對敞開的鐵門,在山路邊臨時停車,那鐵門看起來陰森可怖。斯卡莉特站在打開的車門邊,直到司機催促:“下車,快點。”

她的腳剛踏上路面,公交車就噴出一股黑煙,呼嘯而去。

大風吹過,墻另一邊的樹葉沙沙作響。

斯卡莉特向山下走去——所以說她需要個手機嘛。每次只要她晚到家五分鐘,她媽媽就會大驚小怪,可硬是不肯給她買一部手機。真是的。

看來她又得挨一場口水仗了。不是第一場,也不會是最後一場。

她走到敞開的鐵門前,往裏頭望去……

“太奇怪了。”她大聲說。

有這麽個說法——似曾相識,意思是你感覺你曾經來過這個地方,或是夢見過,或是神遊過。斯卡莉特有過這樣的體驗,比如預感到老師馬上要講她去延文尼斯度過假,或預感到有人的湯勺即將掉落。可這次不一樣。這種感覺不是似曾相識,而是她真的來過這裏。

她步入敞開的鐵門,進了墳場。

當她走入時,一只烏鴉飛了起來,閃過一道黑色、白色與熒光閃閃的綠色交織的光芒,接著落在一棵紫杉樹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轉過拐角有座教堂,教堂前有一張長凳。”斯卡莉特一邊默念,一邊轉過拐角,真的有一個教堂,但比她印象中小得多:一座由灰色石頭砌成的哥特式建築,上有尖頂,墻面斑駁,叫人瘆得慌。教堂前有一張久經日曬雨淋的木質長凳。她走到長凳前坐下,晃動雙腿,仿佛她還是個小女孩。

“小姑娘。嘿,小姑娘,”身後有人說,“我知道這麽做有點厚臉皮,但能不能勞煩你幫我一下,我需要別人搭把手,希望沒給你添麻煩。”

斯卡莉特環視四周,看到一個穿著淺黃褐色雨衣的男人蹲在一塊墓碑前,手裏拿著一大張紙,紙被風吹得忽上忽下。斯卡莉特連忙跑過去。

“你壓住這個地方。”男人說,“一只手在這裏,一只手在那裏。對,就是這樣。真是難為你了,我不勝感激。”

他從身邊的餅幹盒裏拿出一根有點像蠟筆的東西,和小蠟燭一般大,隨後在緊貼石頭的紙面上來回刮擦,動作駕輕就熟。

“好嘞,”男人欣喜地說,“出來了……哦,彎曲的線條,在底部,我想這應該是常春藤——維多利亞時期的人很喜歡用常春藤的圖案裝點各種東西,這有深刻的象征意義……好,搞定了,你可以松手了。”

男人站起身,用一只手順了順自己灰白的頭發。“哦,我剛才應該站起來緩一緩的,兩條腿都麻了。”他說,“你覺得這上面寫了什麽?”

真正的墓碑早已覆滿綠色和黃色的地衣,磨損得幾乎看不清了,但拓片很清晰。

“麥傑拉·戈斯佩德,本教區的老姑娘,1791年到1870年,失去一切,唯余記憶。”斯卡莉特大聲念了出來。

“沒準記憶也失去了。”男人沖斯卡莉特勉強地笑了笑。他長著稀疏的頭發,眼睛透過小小的圓框眨巴眨巴,看上去活像一只友善的貓頭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