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傾巢而出的傑克(第4/21頁)

“我知道。”帕金斯夫人抿緊嘴唇,“弗洛斯特先生,謝謝你開車送斯卡莉特回家。我想是時候送客了。”她嘴裏吐出的每個字都像一塊冰塊。

“我說,這有些過了吧。”弗洛斯特先生友好地說,“我無意傷害你們的感情。是我說錯了什麽話嗎?拓印這事是當地的一個歷史項目,不是說挖骨頭啊,盜祖墳啊,之類的。”

有那麽一瞬間,斯卡莉特以為母親要對弗洛斯特先生動手,而對方只是面露憂色。

可帕金斯夫人搖搖頭,說:“不,這是我們家過去的事,不是你的錯。”她似乎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輕快些。“是這樣的,斯卡莉特小時候經常在墳場玩,那是,嗯……十年前的事了。她有個幻想中的朋友,一個叫諾伯蒂的小男孩。”

弗洛斯特先生的嘴角抽了抽,一絲笑意若隱若現:“一個幽靈?”

“不,我想不是。他住在墳場,斯卡莉特甚至指得出他住的那座墳墓。這麽說來,說不定他真的是個幽靈。親愛的,這事你還記得嗎?”

斯卡莉特搖搖頭,說:“我那時一定是個可笑的孩子。”

“怎麽可能呢。”弗洛斯特先生說,“諾娜,你把女兒教育得很好。好了,茶很不錯,交到新朋友總是令人愉悅。我現在得走了,回去做頓簡單的晚飯,接著要去參加一個當地歷史協會的會議。”

“你自己做晚飯?”帕金斯太太問。

“沒錯,自己做,確切來說只是解凍加熱。我可是個使用蒸煮袋的行家。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住,是個老光棍。說實在的,這個詞在報紙上總是指男同性戀,是吧?我不是男同性戀,只是還沒碰上合得來的女人。”一時,他看起來很沮喪。

一向討厭做菜的帕金斯太太說她經常在周末做大餐,在她送弗洛斯特先生到門口時,斯卡莉特聽到弗洛斯特先生同意星期六晚上來和她們共進晚餐。

當帕金斯太太從門口回來時,她只對斯卡莉特說:“希望你的作業已經寫完了。”

當晚,斯卡莉特躺在床上,聽著來來往往的車輛碾過主路,想著下午發生的事。她去過那片墳場,在她小時候,所以一切都讓她覺得那麽熟悉。

她想象著,回憶著,不知不覺睡著了,可睡夢中她仍走在墳場的小路上。夜幕低垂,可眼前的一切都像白天一樣清晰。她站在山坡上,前面站著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孩,背對著她,望著城鎮的萬家燈火。

斯卡莉特問:“你在做什麽?”

男孩四處張望,似乎不知該往哪兒聚焦。

“誰在說話?”他說,“哦,我看到你了,隱隱約約的。你在夢遊嗎?”

“我想我在做夢。”

“和我說的意思不太一樣。”男孩說,“你好,我叫伯蒂。”

“我叫斯卡莉特。”

男孩又看向斯卡莉特,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她。

“哦,原來是你!怪不得我看你那麽眼熟。你今天和那個人在墳場,那個帶著拓印紙的男人。”

“那是弗洛斯特先生。”斯卡莉特說,“他人很好,還開車送我回家了呢。你看到我們了?”

“對,墳場裏發生的大多數事我都會留意。”

“伯蒂這名字是怎麽來的?”

“這是諾伯蒂的小名。”

“我想起來了!我居然做了這麽一個夢。你是我幻想中的朋友,那時我還小,現在我們都長大了。”

伯蒂點點頭。

他比斯卡莉特要高,一身灰,盡管斯卡莉特描述不出他穿了什麽。他的頭發很長,像是很久很久沒理過發了。

他說:“你小時候很勇敢。我們進入山裏,看到了刺青人,還遇見了殺戮者。”

斯卡莉特的腦海不再平靜。先一起驚濤,後一記駭浪,翻天覆地的黑暗,奔湧而出的一幅幅畫面……

“我想起來了。”斯卡莉特說。可一擡眼,面前是黑黢黢的臥室,耳邊無人應答,只有穿行過黑夜的公交車從遠方傳來的低沉轟鳴。

伯蒂的食物儲存了很多,每樣都能存放很久,小部分放在教堂地下室,而大多數存放在溫度更低的墓穴裏。賽拉斯會確保食物充足且存放妥當。這些食物夠伯蒂吃上幾個月,如果賽拉斯或盧佩斯庫小姐不在,他幾乎一步也不會走出墳場。

他想念墳場外的世界,但他知道外面不安全,暫且不安全,而墳場畢竟是他的世界,他的領地,他為之驕傲,並深深愛著它——以一個十四歲男孩全部的愛。

可是……

在墳場,每個人都不會改變。伯蒂小時候的玩伴現在依然是小孩子;他曾經最好的朋友,福丁布拉斯·巴特比,如今已比伯蒂小了四五歲,每次見面,他們可談的東西越來越少;薩克雷·波林格同伯蒂年紀一樣,身高相近,和伯蒂相處時脾氣變好了許多。他會在夜晚與伯蒂一起散步,講述他朋友們的不幸遭遇。故事的結局通常是他的朋友被送上絞架——其實他們沒犯什麽罪,完全是冤死;他還有一些朋友被送到美洲的殖民地,但他們只要一回來,還是會被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