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第4/20頁)

諸師或品美味,或賞春夜,私語笑談,正自融洽時,霽月與螢火如蚌裏兩顆灼亮的明珠,閃耀而來。紫顏不待兩人客套,隨意地指了空座,“坐!”螢火規規矩矩行了禮,霽月秀目一轉,掃過諸師,灑脫地拱手致敬。

“你師父可好?”丹眉問道。

“家師一切安好,只是年事已高,蒼堯路遠,故遣在下赴會。”霽月恭謹答了,長生只覺她與錦瑟是兩個人,淡泊疏冷,不似以往艷光絕世,我見猶憐。回想起她昔日極盡聲色,不由悵然若失地看著紫顏,時光與命運,才是最殘忍的易容術。

霽月朝諸師欠了欠身,“應玉翎王之請,近來在城外行宮排演樂曲歌舞,不知諸位大師前來。”交代了前事,神情漠漠,宛如一片凈白的月光。

眾人釋然,側側與姽婳拉她坐下,問霽月用膳與否,聽說她尚未進食,兩女忙著招呼。長生看了螢火半晌,捶他一拳,埋怨道:“你呀,還是老樣子,我和少爺不知道多擔心。”螢火露出笑容,在紫顏指定的位子坐定,細細端詳兩人,放心地垂下眼。

歲月不會在先生身上留下痕跡,螢火略有些走神地想,是否這就能遺忘時光裏疾馳而過的傷痕?可是霽月,終究肩負了一身悲苦,猶如斜陽裏看到的千萬重山,竟走不到頭似的。

他飛快瞥了霽月一眼,見她默默用飯,側側與姽婳但有話說,她只客氣地笑,仿佛無法融入水的冰。他出神地扒著飯,那畫舫上清歌曼舞的女子,碧水中天籟繚繞的佳人,永遠就這樣追隨明月去了。

如今的她,是只求寄身音樂中的魂靈,再不食人間情愛的煙火。他是明白的,他如她一樣,苦苦相伴一個過去的影子,不求她有絲毫垂憐,只願能看見她就好,無論是不是空有軀殼的一具皮囊。

更何況,明月因他而死,即便是贖罪,他也要替明月守候在此。如山望水,如月照人,他不在乎她如何看他、待他,琴童也好小廝也罷,鞍前馬後,方能安心。

元闕熾熱的一雙眼,始終盯了螢火不放,紫顏用象牙筷子敲著他的手背,“慢些來。”他就遠遠地,隔了數人這樣望著,想爹爹在這個人手下,曾經肝膽相照,舍生忘死。可是如今,照浪逍遙地坐在他處,這個昔日一社之主卻落得去做女人的跟班,毫無鬥志。

元闕很想拽了他的衣襟質問,他還記不記得那幫慷慨赴死的兄弟?

此時,百官坐席上蕩來一個身影,來人兩鬢微白,姿貌莊偉,仿佛踏樂而來,悠然有起舞之意。霽月的秀眉極快地輕蹙一下,繼而若無其事地放下碗筷,捧了茶在手裏細細地喝。側側與姽婳留心到她的舉動,把目光轉向那個男子。

“蒼堯樂師八音見過諸位大師。”來人溫言淺笑,說的竟是中原官話,矜持中有一絲不羈的傲氣。紫顏“哦”了一聲,他聽過此人大名,是北荒有名的大樂師,玉翎王即位後為蒼堯樂官之首,舉凡需要禮樂及宴樂之處,皆有他一份功勞。

八音言笑晏晏望了諸師,“霽月大師妙曲先聲奪人,接下來皆是北荒土樂歌舞,但博諸君一樂。”墟葬連忙起身取杯敬酒,皎鏡斜睨了一眼,懶洋洋坐了不動,紫顏卻拈了一只酒杯,朝八音敬道:“聞說八音大師的九天鼓舞精采絕倫,不知今夜可否一睹?”

八音溫潤一笑,沒有特別喜悅的樣子,澹然說道:“再過一巡酒,就該演了。敢問閣下可是紫顏大師?”

紫顏點頭,八音略現親切之意,與紫顏說了兩句,卻是探討如何駐顏雲雲,紫顏又請教如何保養聲音,兩人避到一邊閑談。側側因而悄問霽月:“此人不好麽?”

霽月知其心思婉轉,不好相瞞,只淡淡地道:“我占了鵲巢,總是要還的,他也不必急急趕來。”並不說前因後果。側側與姽婳聽出意思來,北帝盛典是何等出風頭的事,連今夜的迎賓筵宴,個中景況都會傳回諸國,不想前三首樂曲歌舞被霽月一手包辦,八音統領樂工卻無此風光,真是顏面大失。

側側想多一層,道:“這些天來,他可曾難為你?”霽月沒做聲,螢火忍不住放下碗筷,替她答道:“這老狐狸在行宮一直使絆,背後刁難,可惜下的是軟刀子,當面拿他無法。”

霽月正色道:“無憑無據,不要多說。”螢火只是不平,聽到數落,也不言語。長生道:“螢火說話,絕不會沒有根據。”不住地看向紫顏,就怕少爺吃虧。姽婳輕笑道:“老狐狸碰上小狐狸,未必能討得了好呢,你們看著便是。”側側聽了,撲哧一笑。

宴席喜樂的溪流下暗流湧動。

八音聊了半晌,一陣鼓聲雷動,正是《九天鼓舞》開演。高低錯落的雙面鼓或安置在舞毯上,或持在鼓者手中,如星河遍布,浩浩蕩蕩。一個身著銷金雲霞羽衣的舞女躍然鼓上,輕盈踏響鼓音,四下芳塵震動。